周五，晚上八點十分。新海市，淮海路步行街。
這座城市最繁華的血管正在搏動。霓虹燈牌像流淌的彩色河流，茶店門口排着的長龍蜿蜒到了馬路牙子上，燒烤攤的孜然味和廉價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隨着燥熱的晚風往人鼻孔裏鑽。
到處都是舉着手機直播的網紅，還有挽着手、臉上洋溢着傻笑的情侶。
陳默手裏提着一份剛買的涼皮，面無表情地側身穿過擁擠的人。
作爲一名自由畫師，他並不喜歡這種過分甚至有些病態的喧囂。如果不是家裏的冰箱空了，他寧願在那間並不寬敞的出租屋裏待到發黴。
“借過，謝謝。”
陳默避開了一個差點把冰淇淋蹭到他身上的小孩，心裏莫名有些煩躁。
就在這時，周圍的燈光似乎跳了一下。
不是停電那種徹底的黑，而是一種極其詭異的褪色感。就像是一張色彩鮮豔的照片，被突然抽去了飽和度，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濾鏡。
空氣中那股令人燥熱的孜然味突兀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若有若無的、溼漉漉的土腥味。像是剛剛翻開了一座埋了很久的墳墓。
陳默停下了腳步。
作爲畫師，他對光影和色彩的變化有着近乎神經質的敏感。他環顧四周，發現周圍的人並沒有察覺到異樣。那個舉着自拍杆的女主播還在對着屏幕嘟嘴，旁邊的小情侶還在互相喂食。
“錯覺嗎？還是用眼過度了？”陳默揉了揉眉心，試圖說服自己。
但他很快發現，不是錯覺。因爲在前方大概十米遠的人群正中央，多了一個“不該存在”的東西。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在所有人都穿着短袖、甚至吊帶裙的季節裏，它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長款風衣，頭上戴着一頂復古的圓禮帽，將臉遮得嚴嚴實實。
它站得筆直，僵硬得像是一立在路中間的黑色電線杆。
周圍的人流像水一樣從它身邊流過。明明它擋了路，卻沒人看它一眼，甚至有好幾個低頭看手機的路人，差點一頭撞在它身上，然後下意識地繞開了，嘴裏嘟囔着“沒長眼睛啊”。
陳默的心跳沒來由地漏了一拍。這種違和感太強了。就像被P進去了一個黑白遺照裏的人。
就在陳默盯着它看的時候，那個黑風衣動了。
它的動作很慢，關節像是生鏽了一樣，一卡一頓地轉過身，面向了旁邊一個正在打電話的年輕女生。
它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從寬大的袖口裏探出來，皮膚呈現出一種在水中浸泡了很久的慘白色，毫無血色。
“啪。”
它輕輕拍了拍那個女生的左肩。
動作很輕，甚至有些溫柔，就像是老朋友在街頭偶遇時的招呼。
女生毫無防備，下意識地拿着手機，從左邊轉過頭：“誰啊？別鬧……”
話音未落。
咔嚓。
一聲清脆、甚至有些悅耳的骨骼爆裂聲，在這嘈雜的步行街上，竟然詭異地清晰可聞。
女生的頭轉過來了。但是，她沒有停下。她的脖子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硬生生擰了一圈，並沒有受到肌肉和頸椎的阻礙，直接旋轉了180度，臉孔正對着自己的後背！
那雙原本靈動的大眼睛此刻暴突出來，眼白上布滿了血絲，驚恐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嘴巴微張，仿佛還在說着那句沒說完的“別鬧”。
“啪嗒。”手機掉在了地上，屏幕摔得粉碎。
“撲通。”屍體直挺挺地倒下，像是一個被剪斷了線的木偶。
周圍瞬間安靜了一秒。那是一種大腦處理不過來信息而導致的集體宕機。
陳默站在幾米外，手裏的涼皮袋子勒緊了手指。他的大腦也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這是……整人節目？還是快閃活動？”
“那個女生的頭是假的吧？像是魔術裏的那種機關……”
人類的理性在拼命尋找借口，試圖將這超出認知的一幕拉回科學的範疇。
但下一秒，現實粉碎了所有的幻想。
一股溫熱的、帶着鐵鏽味的液體，從那個女生扭曲成麻花的脖頸處噴涌而出，濺到了旁邊一個路人的白裙子上。
那是血。真正的動脈血。
緊接着，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刺破了步行街的繁華。
“啊啊啊啊！！人啦！！”
“死人了！救命啊！！”
人群瞬間炸鍋。恐慌像瘟疫一樣，以屍體爲中心，瘋狂地向四周蔓延。原本有序的人流瞬間變成了受驚的獸群，人們推搡着、尖叫着、踩踏着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
陳默被慌亂的人群撞得一個踉蹌，手中的涼皮掉在了地上，紅油灑了一地。他想跑。這是生物的本能。但他的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那種極度的恐懼讓他出現了生理性的凍結反應。
也就是這短暫的停滯，讓他看到了第二幕。
那個黑風衣並沒有追趕四散奔逃的人群。它依然站在原地，像是完成了某種程序的機器，僵硬地轉動了九十度，面向了旁邊一個已經嚇傻了、腿軟癱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男人哆嗦着往後爬，嘴裏語無倫次地求饒：“別……別我……”
黑風衣沒有理會。它再次伸出那只慘白的手，彎下腰。
“啪。”
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男人像是觸電一樣，發出一聲絕望的尖叫，本能地回頭想看個究竟，或者想求饒。
就在他回頭的瞬間。
咔嚓。
又是一聲脆響。就像是折斷一枯樹枝那麼簡單。男人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腦袋瞬間旋轉180度，面朝後背，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這一次，陳默看清楚了。沒有道具，沒有鋼絲，沒有任何高科技武器。僅僅是輕輕一拍，然後受害者回頭。生命就終結了。
一種巨大的、荒謬的絕望感籠罩了陳默。
“這是什麼……”陳默的牙齒在打顫，冷汗瞬間溼透了後背。
此時，步行街已經徹底亂成了一鍋粥。幾百號人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陳默縮在一家服裝店櫥窗死角，渾身僵硬，強迫自己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盲目奔跑。
因爲他發現了不對勁。
在極度的擁擠中，至少有十幾個人在奔跑中不可避免地狠狠撞到了那個黑風衣。有人甚至把黑風衣撞得踉蹌了一下。
陳默死死盯着那些人。“他們撞了他，接觸了他，他們會死嗎？”
並沒有。那些人雖然嚇得屁滾尿流，但依然活蹦亂跳地跑遠了，消失在街角。
“無差別人？”
“不對……如果是無差別，剛才撞它的那幾個人已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