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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五號是產檢。
顧深早上七點就來了,手裏提着保溫桶。
“燉了燕窩,先喝一點。”打開蓋子,熱氣騰騰。
接過,小口小口喝完。胃裏暖起來,孕吐的感覺壓下去一些。
到醫院時剛八點半,私立醫院人不多。護士帶我們進B超室。
“高小姐,躺下吧。別緊張。”
顧深站在床邊,手輕輕搭在我肩上。
探頭在肚皮上移動,屏幕出現黑白圖像。醫生調整角度,很快鎖定位置。
“看,這裏。兩個孕囊,都很清晰。”
“這是胎心。兩個都很強,心率正常。”
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那兩個小點一跳一跳的。
“大小也符合孕周。發育得很好。高小姐,恭喜你。”
鼻子一酸,趕緊忍住。伸手抓住顧深的手,他回握住,掌心很暖。
做完檢查,醫生打印出B超單。接過,看着那兩行字:“宮內可見兩個孕囊,胎心搏動良好。”
右下角印着期:2024年1月15。
走出B超室時,腳步都是輕的。
“像你。”顧深看着單子。
“現在哪看得出來。”
“一定像你。眼睛像你,鼻子像你,笑起來也像你。”
我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半個月,顧深幾乎每天都來。幫我買菜,做飯,打掃。他從不越界,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又在我想要獨處時安靜離開。
他說:“蔓蔓,你不用有壓力。我只是想照顧你。”
我知道他喜歡我,很多年前就知道。
但我的心死了,死在那個元旦夜。
“我們回去吧。”
“好。”
剛走到醫院門口,就看到了陸遠。
他站在一輛黑色轎車旁,像剛從公司過來。看到我們,大步走過來。
“高蔓。”
“我預約了這裏的產檢。護士說你來過了。”
“嗯。”
“孩子怎麼樣?”
“很好。”
他看着我,又看看顧深手裏的B超單。
“我能看看嗎?”
顧深他把單子遞過去。
陸遠接過,低頭看得很仔細。手指捏着紙張邊緣,指節發白。
“雙胞胎......”喃喃,聲音很輕。
“是。”
他抬起頭,眼睛紅了。
“爲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過你。那天晚上,我遞給你單子,你踩過去了。”
他呼吸一滯,手指收緊,單子邊緣皺起來。
“我那天太着急,沒注意......”
“你注意了。你只是覺得,趙子璇的情緒,比我懷孕更重要。”
他搖頭,嘴唇顫抖:“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樣的?陸遠,你告訴我,是什麼樣的?”
張着嘴,發不出聲音。只是看着我,眼睛越來越紅。
把單子從他手裏抽回來。
“我要回家了。”
“高蔓!”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我們談談,好好談談。”
顧深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臂。
“陸先生,請你鬆手。”
陸遠沒理他,只看着我,眼神帶着哀求:“就十分鍾,求你了。”
看着他的眼睛,那裏面有淚水,有痛苦,有悔恨。
但太遲了。
“陸遠。別再來了。給孩子積點德吧。”
他像被打了一拳,踉蹌後退,背撞在車門上。
轉身要走,他又開口,聲音嘶啞破碎:“那天晚上,趙子璇真的差點自。”
“她在酒店陽台站了很久,說我不去她就跳下去。”聲音發抖,“我不能眼睜睜看她死......”
“所以你就去了。”
“是。”
“那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也有可能會死?”
他愣住,瞳孔收縮。
“我心髒一直不好,懷孕後負擔更重。那天下午,我已經開始悶,呼吸困難。但我沒告訴你,因爲今天是四周年,不能掃興。”
“我等你回來,想等你回來帶我去醫院,但你走了。”
“我一個人坐在客廳,從七點到十二點。心跳越來越快,眼前一陣陣發黑。”
“最後我打了120。”
“救護車來的時候,我已經暈過去了。”
陸遠的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失去血色。扶着車門,手指摳進漆面。
“你沒告訴我......”
“我告訴過你。很多次。我說我悶,你說我想太多。我說我喘不上氣,你說我裝病。我說我需要去醫院,你說我麻煩。”
往前走一步。
“陸遠,我不是突然心死的,它是一點點,被你磨沒的。”
他哭了。
眼淚滾下來,大顆大顆的,砸在地上。伸手想碰我,停在半空,手指蜷縮顫抖。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不用對不起。我們兩清了。”
轉身,這次真的走了。
顧深跟上,輕輕攬住肩。靠在他懷裏,沒有拒絕。他的手臂很穩,膛溫暖。
上車後,顧深幫我系好安全帶。看着我蒼白的臉,伸手碰了碰額頭。
“還好嗎?”
“嗯。回家吧。”
他發動車子,駛出醫院。車載音響開着,是輕柔的鋼琴曲。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過的街景,手放在小腹上。
手機震動,是陸遠的母親。
“高蔓,孩子的事,我們陸家不會不管。你最好識相一點,把孩子生下來交給我們。錢不會少你的。”
我被她的逗笑了。
“阿姨。第一,我和陸遠已經離婚了。”
“第二,孩子是我的,和你們陸家沒關系。”
“第三,你再擾我,我就把陸遠和趙子璇的事,全部賣給媒體。”
“您知道的,媒體最喜歡這種故事。豪門公子婚內出軌,死懷孕妻子......標題我都想好了。”
“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我什麼都沒有了,還怕什麼?”
掛斷電話,拉黑。
顧深看了一眼:“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能處理。”
他點頭,沒再說話。
車子駛入小區,停在地下車庫。顧深繞過來幫我開門,扶我下車。電梯裏,他看着跳動的數字,忽然開口:
“蔓蔓,你很堅強。”
“我不是堅強。我只是沒別的選擇了。”
他伸手,輕輕碰了碰頭發。
“你有的。你還有我。”
我抬頭看他,他的眼神很溫柔,很認真,像冬裏的暖陽。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談感情。沒關系,我可以等。”
“等多久?”
“等到你想談爲止。反正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不差這幾年。”
鼻子一酸,趕緊別開臉。
“顧深,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說了算。”打斷我,聲音很輕,但堅定。
電梯到了,門開。
他扶我走出電梯,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開門。
“你先休息。湯馬上好。”
點頭,走進臥室。
床頭櫃上,那個舊木盒還在。盯着看了很久,然後拉開抽屜,塞到最深處。
關上抽屜時,對自己說:
都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