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元旦是我們在一起的子,也是我們的結婚四周年。
我握着八周的孕檢單等他,等來的卻是他頭也不回的背影。
“子璇在海市情緒崩潰,我現在必須過去。”
我拉住他,他看了一眼B超單,眉頭擰緊:“你能不能別總挑這種時候?”
單子飄到他腳邊,他正好踩上去,留下半個清晰的鞋印。
那晚,他在陪趙子璇看跨年煙花時,用手機匆匆籤了離婚協議,連條款都沒掃一眼。
三個月後,他看見我微隆的小腹和無名指上的新戒指,瘋了般沖上台。我讓助理播了一段視頻。
去年元旦清晨,他摟着趙子璇說:“以後每年的第一天,我都陪你。”
我撫着腹部說:“陸遠,你的以後從來輪不到我。”
他僵在原地時:“對了,你籤的那份離婚協議,上周已經辦完手續了,恭喜你,自由了。”
——
十二月三十一下午五點,客廳一切就緒。
冰桶裏斜着一瓶香檳,兩支高腳杯擦得透亮。旁邊是兩只絲絨禮盒,一只是給他的定制袖扣,另一只裏裝着八周的B超單,雙胞胎。
我穿着那條紅色羊毛裙,高中元旦晚會我穿它跳獨舞,他在台下看了整場。結束後他翻過欄杆跑到後台,眼睛很亮地說:“高蔓,你穿紅色最好看。”
後來很少穿了。他說紅色太張揚,不適合陸太太的身份。
今天我又穿上了。
六點十分,門鎖響了。
陸遠推門進來,他低頭換鞋,沒看我。
“回來了。”我走過去想接外套。
他側身避開,徑直走向樓梯:“我上樓拿點東西,馬上要走。”
“今天是我們的結婚四周年。”
“我知道。”他已經走到樓梯中間,“但子璇在海市出了事,我得過去。”
“出什麼事?”
“電話裏哭得說不清話。”他聲音從二樓傳來,“一個人在酒店,我不放心。”
我從裙子口袋裏拿出對折的B超單,走上樓梯。
他在衣帽間拖出箱子。
“陸遠。”
他回頭,手裏抓着襯衫。
我把單子舉起來:“我懷孕了。八周,是兩個。”
他目光落在單子上,停頓幾秒。走過來接過,低頭看。眉心漸漸蹙起。
“什麼時候查出來的?”
“上周。想今天告訴你。”
沉默好久,他才抬起眼,把單子遞給我:“醫生怎麼說?”
“說需要多休息,注意營養。”我捏着那張紙,“你今天能不能不走?”
他又看了一眼單子:“高蔓,孩子很重要,但子璇那邊情況緊急。”
他轉身繼續往箱子裏扔衣服,動作很快。
“你一向懂事,別讓我爲難。”
懂事。這兩個字像針。
他母親當衆給我難堪時,我懂事地微笑。他連續三周加班不回家時,我懂事地不問。他手機裏跳出趙子璇的曖昧信息時,我懂事地移開視線。
現在,我懷孕了,握着雙胞胎的B超單。
他還是要去。
“如果你今天走了,我們就完了。”
陸遠拉行李箱拉鏈的手頓住。
他轉頭看我,愣了兩秒,然後笑了。
“又說這種話,高蔓,你每次都這樣。一不順心就拿分手離婚威脅我。”
他拉着箱子走過來,在我面前停下。伸手想摸我的臉,我偏頭躲開。
他的手停在半空,收回去進口袋。
“別鬧了。我過去看看她,安撫好就回來。明天一定陪你過元旦,好嗎?”
我沒說話。
他當我默認了,拉着箱子從我身邊走過。箱子輪子在地板上滾動。經過我時,箱子沒關嚴的側袋彈開一道縫,露出裏面一角深藍色的絲絨盒子,是趙子璇上周在朋友圈發過的那款限量手鏈。
我送他的定制袖扣,還躺在樓下餐桌的禮盒裏。
“我走了。”他在門口換鞋,沒回頭,“你早點休息,記得吃飯。”
門開了,又關上。
我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
他正快步走上車,發動,駛出小區。
晚上七點,天完全黑了。
電視自動播放跨年晚會預熱節目,主持人誇張的笑聲填滿客廳。我走過去關掉電視,世界瞬間安靜。
拿起手機,通訊錄裏找到“王律師”,撥通。
“離婚協議可以發給我了。”
“現在嗎?您確定......”
“確定,電子版就行,今晚要。”
掛斷電話,低頭看手裏的B超單。
右下角有一處折痕,是他剛才捏過的地方。旁邊多了半個鞋印,灰撲撲的,正好踩在“宮內可見兩個孕囊”那行字上。
用手擦,擦不掉。
窗外的煙花密集起來,遠處傳來歡呼聲。零點要到了。
手機震動,新郵件提示:離婚協議草案。
點開,下載,連接打印機。
一共十二頁。
拿起筆,翻到最後一頁。籤字欄空着。
寫下:高蔓。
筆尖劃破紙張,墨水洇開。
拍下這一頁,發給陸遠的微信。
沒有配文。
三分鍾後,他回復:“?”
我沒理。
又過五分鍾,他打來電話。
“高蔓你什麼意思?我現在沒空陪你鬧!”
“我沒鬧。籤個字,拍給我。”
“你瘋了?今天什麼子你不知道?非要選今天?”
“我知道。所以今天最合適。”
那邊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聲。
“行。”他終於說,咬牙切齒,“你等着。”
二十分鍾後,微信彈出一張照片。他籤了,字跡潦草。
我保存照片,回復:“收到。明天律師會聯系你。”
他沒再回。
放下手機,走進臥室開始收拾東西。
衣櫃裏我的衣服不多,大多是他買的。只收了幾件常穿的。梳妝台上的護膚品,帶走最基本的幾樣。
書房裏,從書架頂層拿下舊木盒。
這是陸遠高中時手工做的,邊緣已經磨得發亮。裏面裝着這些年他寫的所有道歉信,每次吵架冷戰,他都會寫一封,但從來不給我,說攢到金婚那天一起讀。
抱着盒子站了一會兒,塞進行李箱最底層。
凌晨一點,搬家車到了。
工人們把我的箱子搬上車,一共五個。四年婚姻,真正想帶走的東西,只裝半個車廂。
管家站在門口,眼睛紅紅的,手裏攥着紙袋。
“太太,這是您愛吃的點心......”
“不是太太了。”我接過紙袋,取出厚信封遞給他,“這是今年的獎金,提前給你。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
他接過,手在抖:“先生他會後悔的。”
我笑了笑,沒說話。
上車前,回頭看了一眼這棟別墅。
三樓臥室的窗黑着。二樓書房的燈,自從趙子璇常來之後,就很少在夜裏亮起。
坐進車裏,對司機說:“走吧。”
手機在包裏震動,是陸遠。
按了靜音,沒掛斷,也沒接。
響了七聲,停了。
又響了三次,終於徹底安靜。
閉上眼睛,手輕輕搭在小腹上。
寶寶,新年快樂。
媽媽只有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