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芸芸指着葉蘭,手指頭都在哆嗦,那是氣得,也是羞的,“陸野,你別不識好歹!我爸可是供銷社主任,只要我也一句話,以後你們屠宰廠那邊的福利……”
“滾。”
陸野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連多看她一眼都嫌髒,“回去告訴你那主任爹,老子豬靠的是手藝,不是靠舔誰的屁股。你要是再敢在這兒瞎咧咧,壞了人家的生意,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到那豬圈裏去?”
這話說得太絕,一點面子都不給。
劉芸芸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狠狠地跺了一下腳,惡毒的目光死死剜了葉蘭一眼,像是要把葉蘭那張臉給剜爛。
“好!好你個陸野!你護着她是吧?行,咱們走着瞧!”
說完,她捂着臉,轉身哭着跑開了。
直到那抹紅色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豆腐攤前的低氣壓才稍微散去了一些。
葉蘭站在那兒,手裏還拿着切豆腐的刀,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沒覺得解氣,只覺得害怕。
得罪了供銷社主任的女兒,以後這子還怎麼過?
李文才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打死她。
“抖什麼?”
陸野看着她那副受驚鵪鶉的模樣,心裏的火氣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恨鐵不成鋼的煩躁。
他站起身,把那張皺皺巴巴的兩毛錢拍在案板上。
“那這種貨色也能把你嚇成這樣?以後誰再敢找你麻煩,你就報老子的名。”
陸野也不管周圍人怎麼看,伸手抓起案板上那半扇還在滴血的豬肉,往肩膀上一扛。
血水再次染紅了他的背心,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頭還沒馴化的野獸。
陸野沒回頭。
那高大的背影扛着半扇生豬肉,在早晨熙攘的人流裏硬是犁出一條道來。
黑背心被汗水塌溼,緊緊吸在後背上,隨着他走路的動作,甚至能看見脊背上肌肉拉伸的線條。
那股子令人膽寒的血腥氣終於遠去了。
葉蘭站在原地,手腳還有些發麻。
她低頭看着案板上那張皺巴巴的兩角錢,錢上還沾着一點油星子,那是陸野指尖留下的。
周圍看熱鬧的人還沒散淨,眼神裏多了幾分探究和畏懼。
剛才那場鬧劇,把葉蘭這個平裏悶頭做生意的小媳婦,一下子推到了風口浪尖。
“這陸家老二也是怪了,平時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着,今兒咋轉性了?”
“轉啥性?沒看見人家那是護犢子呢?剛才那眼神,嘖嘖,也就是那劉家大小姐跑得快,不然真得挨削。”
閒言碎語像蒼蠅一樣往耳朵裏鑽。
葉蘭咬着唇,沒敢接茬。
頭漸漸毒了起來。
葉蘭不敢再耽擱,手腳麻利地收拾攤位。
木桶裏的豆腐腦賣了個精光,就連平裏難賣的豆渣都被搶沒了。
大家夥兒似乎都想嚐嚐,能讓那個“活閻王”陸野連喝兩大碗的豆腐腦,到底是個啥滋味。
推着獨輪車往回走的時候,葉蘭覺得車把手比往常輕了不少。
剛才那一瞬間,陸野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幫她穩住車身的那股力道,好像還留在手腕上。
那種被徹底護在羽翼下的感覺,是她嫁給李文才這兩年裏,做夢都不敢想的奢望。
可緊接着,另一種更深的憂慮涌上心頭。
得罪了劉芸芸,這事兒肯定沒完。
李文才那個窩囊廢要是知道了,還指不定要在家裏怎麼鬧騰。
想到這兒,葉蘭剛熱乎起來的心,又涼了半截。
與此同時,江城另一頭的供銷社家屬院裏,卻是一片雞飛狗跳。
這是一座帶院子的紅磚小樓,在八十年代的江城,能住進這裏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咣當——!!”
一聲脆響,一只印着紅雙喜的搪瓷茶缸狠狠砸在地上,蹦了幾下,磕掉了一大塊白瓷漆。
劉芸芸一腳踹開房門,那張精致的小臉上妝都花了,眼線被淚水暈開,黑乎乎地糊在眼角,看着跟個厲鬼似的。
她沖進屋裏,把手裏的皮包往床上一甩,那是她求了她爸大半個月才從海城捎回來的稀罕貨,這會兒卻被當成了撒氣的沙袋。
“陸野!你個王八蛋!你!”
劉芸芸一邊罵,一邊抓起桌上的雪花膏瓶子就要往地上摔。
手舉到半空,又沒舍得。這瓶友誼牌雪花膏可是緊俏貨,爲了買它,她排了一上午的隊。
她恨恨地把瓶子拍回桌上,整個人撲倒在鋪着蕾絲床罩的軟床上,把臉埋進枕頭裏嚎啕大哭。
太丟人了!
這輩子都沒這麼丟人過!
她劉芸芸是誰?
供銷社的一枝花,走在路上誰不還得高看一眼?
哪怕是那些單位裏的科長見了他爸,也得客客氣氣地遞煙。
可今天,就在那個又髒又臭的菜市場,當着那麼多泥腿子的面,陸野竟然爲了一個賣豆腐的破鞋,讓她滾!
那一巴掌雖然沒打在臉上,卻是實實在在地抽在了她的心坎上。
“憑什麼啊……那個姓葉的有什麼好?一股子窮酸味,家裏還有個賴賬的男人,陸野他是瞎了眼嗎?”
劉芸芸哭得氣都喘不勻,腦子裏全是陸野那雙布滿血絲、凶狠暴戾的眼睛。
哪怕被罵了,哪怕被趕了,可那一刻陸野身上那股子要把人吞吃入腹的野性,還是讓她心跳加速,渾身發燙。
這種男人,就像是一匹沒被馴服的野馬,越是尥蹶子,越是讓人想騎上去,狠狠地揮兩鞭子。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了,“芸芸?咋了這是?我在樓下都聽見動靜了。”
門被推開一條縫,探進來一張圓臉,眼睛不大,透着精明,嘴邊卻掛着討好的笑。
是胡曉梅。
她是靠着劉芸芸的姑姑,在紡織廠找個臨時工的工作,平裏跟在劉芸芸屁股後面轉,劉芸芸不要的舊衣服、過時的發卡,隨手賞給她一件,都能讓她樂呵好幾天。
胡曉梅手裏還抓着一把沒嗑完的瓜子,一進屋看見滿地的狼藉,還有趴在床上哭得肩膀亂顫的劉芸芸,眼神亮了一下,趕緊把門關嚴實了。
“哎喲我的大小姐,這是誰惹你不痛快了?”
胡曉梅湊過去,坐在床邊,伸手拍了拍劉芸芸的後背,語氣誇張,“這大早上的,不是說去集市上買發卡嗎?怎麼哭着回來了?”
劉芸芸這會兒正是一肚子火沒處發,猛地翻過身坐起來,也不管臉上的妝花了多難看,抓着胡曉梅的手就開始倒苦水。
“曉梅!我不活了!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
“咋了咋了?快跟我說說,是不是那個陸野?”胡曉梅太懂這大小姐的心思了,一猜一個準。
她從兜裏掏出一塊手絹遞過去:“先把臉擦擦,這眼線都暈成熊貓了,怪嚇人的。”
劉芸芸胡亂抹了一把臉,抽抽搭搭地把剛才在集市上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
說到陸野把她的手打痛,還讓她滾的時候,劉芸芸又忍不住尖叫了一聲,那聲音尖利,聽着不像傷心,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你說!那個陸野是不是腦子有病?我劉芸芸哪點比不上那個賣豆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