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庭舟見她站在門口,目光打量着這簡陋的屋子,遲遲沒有進來,以爲她老毛病又犯了,還在嫌棄這裏。
他冷硬地說道:“部隊就這條件,你要是住不慣,也得忍着。”
林梔寧聽到他這冷冰冰的話,這才回過神,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沒有住不慣,這裏條件已經很好了。”
謝庭舟聽見她這麼說,忍不住擰緊了眉頭,側頭瞥了她一眼,眼神裏滿是不解,不知道她又在打什麼主意。
他不再理會她,冷着臉徑直走到裏屋的炕邊,掀開厚重的炕席一角,開始生火燒炕。
東北家家戶戶都靠火炕抵御漫長寒冬,這是生存的必需。
林梔寧有些好奇地跟了過去,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半蹲在炕洞前,他動作熟練地用火柴點燃易燃的刨花和鬆明子塞進炕洞,待火苗穩定後,再小心翼翼地加入幾塊大小適中的、黑黢黢的煤塊。
明明是一項家務活,但是謝庭舟做起來,卻反倒別有一番美感。
很快,一股扎實的暖意便從炕面彌漫開來,驅散了屋子裏的寒氣。
在這屋裏待久了,還穿着厚重軍大衣的林梔寧甚至感覺後背有些發熱,鼻尖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腳步,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向屋子角落裏那張孤零零的折疊行軍床。
鐵架結構,上面鋪着單薄的軍綠色褥子,看起來硬邦邦的,與眼前這燒得正熱乎、寬大得能輕鬆躺下三四個人還有富餘的炕床形成了鮮明對比。
家裏只有這一張炕床,平時謝庭舟若是回來,原主不讓他上炕,將他趕到那張冰冷狹窄的行軍床上去睡。
東北冬夜零下二三十度的嚴寒,也不知道這男人是怎麼靠着那點單薄鋪蓋熬過來的。
再看這張寬闊的炕,這至少得有兩米寬吧?
一般家庭都是一家人擠在一起取暖睡覺,原主倒好,一個人霸道地占着,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溫暖,卻將提供這份溫暖的男人趕到角落裏去受凍……
林梔寧此刻心中再次無語凝噎,這原主也太過分、太不知好歹了!
此時,窗外天色已經擦黑。
謝庭舟確認炕火穩定後,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對林梔寧說道:“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食堂打點飯。”
原主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從不下廚的。
一三餐,要麼是謝庭舟從部隊食堂打回來,要麼就是他利用難得的休息時間在家做好了端到她面前。
而且原主對吃食極爲挑剔講究,比如,早上她必須喝一杯溫熱的牛或豆漿,配一個雞蛋;晚上則必須有湯有菜,米飯要軟硬適中,菜肴不能過於油膩粗糙……
在這物資相對匱乏、供應憑票的年代,也多虧了謝庭舟有本事、有耐心,才能盡可能地滿足她這些矯情的要求,換個旁人,怕是早就忍無可忍了。
林梔寧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緣故,餓得極快,此刻已經感覺前貼後背,胃裏空得發慌。
她摸了摸肚子,連忙點頭:“好,謝謝你呀謝庭舟。”
聽見林梔寧朝自己道謝,謝庭舟腳步一頓,又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深深看了她一眼。
道謝?這在她過往的字典裏,幾乎是陌生的詞匯。他壓下心頭的異樣,沒說什麼,轉身大步出了門。
林梔寧坐在暖烘烘的炕上,舒服地嘆了口氣,屁股下的暖意讓她整個人都鬆弛下來。
就在這時,她猛地想起身上還披着謝庭舟的軍大衣,他剛才只穿着單薄的軍裝就出去了!這冰天雪地的……
她也顧不上多想,連忙跳下炕追了出去。
幸好謝庭舟還沒走遠,剛走到樓道口。
林梔寧連忙朝着那高大的背影喊道,聲音因跑動和着急帶着點微喘,聽起來軟糯:“謝庭舟,你等等我!”
謝庭舟聞聲回頭,看見那個裹在他寬大軍大衣裏、顯得更加纖細嬌小的身影,正小步朝他跑來。
厚重的衣服顯然有些限制她的行動,讓她跑起來有些費勁,深一腳淺一腳,像只笨拙又急切的小動物,冷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因爲奔跑而微微泛紅的臉頰,竟透出一種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嬌憨感。
此時正是晚飯前,樓道裏、院子裏有不少家屬進出,或是準備去食堂,或是剛下班回來。
不少人注意到了站在樓道口的謝庭舟,以及正朝他跑去的林梔寧。
看到林梔寧,她們的第一反應幾乎都是下意識地皺眉,眼神裏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厭惡。
這厭惡並非空來風。原主自恃身份,覺得這些隨軍的家屬粗俗沒文化,平裏永遠是那副清高孤傲、眼皮都不願抬一下的模樣。
迎面遇見,別人主動打招呼,她也只是冷淡地一瞥,仿佛多看一眼都嫌髒。久而久之,大院裏幾乎沒人願意搭理她,都替謝庭舟感到不值。
謝庭舟就那樣站在原地,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個向自己跑來的身影上,看着她微喘着在自己面前站定,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怎麼了?”他問,聲音比平時緩和了些許。
林梔寧沒說話,只是手忙腳亂地將身上那件寬大的軍大衣脫了下來,然後踮起腳尖,努力想將還帶着自己體溫和氣息的大衣披到謝庭舟肩上。
“外面那麼冷,你就穿這麼點出去怎麼行?衣服還你。”
她靠得極近,踮起腳時,發頂幾乎蹭到他的下頜。
一股極淡的清香猝不及防地竄入謝庭舟的鼻尖,他微微低頭,就能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因爲費力而微微泛紅的俏臉。
謝庭舟整個人僵住了,一時間竟忘了反應,任由林梔寧給他披衣服,他習慣了她的冷漠、她的挑剔、她的視而不見,卻從未經歷過她這般顯而易見的關心。
而不遠處那些原本帶着看戲或厭惡心態往這邊瞟的鄰居們也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互相交換着難以置信的眼神,她們看見了什麼?
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林梔寧,竟然會給謝庭舟披衣服?!一副小媳婦關心自己男人的模樣?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