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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第七年。
我們在花店偶遇謝景年善妒的前妻。
她已經剃度出家,每吃齋念佛。
全然不見當年的陰狠歹毒。
狹路相逢,也不過雙手合十,淡淡地說一句:
“好久不見。”
謝景年卻像着了魔一般,怔怔地望着她,問:
“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她笑笑,臉上一片釋然。
“過得很好,也不再愛你了。”
他們看向對方的眼神有遺憾,有愧疚,有不舍。
我在畫面之外,突兀得像白紙上的墨點。
沒有人記得。
我眼睛半瞎,耳朵半聾,臉部半邊燒傷,全都是拜她所賜。
......
微風拂過我的劉海。
露出額頭上猙獰的傷疤。
上面有一個淺淡的“三”字,是蘇晚棠當年用小刀,用力在我額頭上刻下的。
多年過去,恥辱的印記還沒有消失。
傷害我的人卻身披僧衣,神色淡然,仿佛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我閉了閉眼,胃裏翻江倒海。
謝景年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抓住蘇晚棠清瘦的手腕。
“棠棠,你......”
“景年,該走了。”
我和他同時開口。
謝景年如夢初醒。
他鬆開手,下意識地道歉。
“對不起。”
我動了動唇,想回應。
卻發現他道歉的對象原來不是我。
蘇晚棠擺弄着瓶子裏的花,神情寡淡,像極了廟裏的觀音。
聲音也空靈淡然。
“沒關系,我不怪你,當年的事我們都有錯。”
謝景年神色戚戚。
我像個真正的局外人一樣,旁觀他們久別重逢的感傷。
可明明當年那些事情裏,受到傷害最大的是我。
我的前途、容貌,全都毀在蘇晚棠病態的嫉妒心下。
然而數年過去,所有人好似都放下了。
除了我。
離開前,謝景年回頭看了她一眼。
目光中有不甘,有悵惘,還有一分藏不住的心疼。
他從未對我露出過那樣的表情。
結婚七年,我們始終相敬如賓。
我坐在副駕,緊咬着嘴唇,淚水奪眶而出。
“對不起。”
謝景年聲音喑啞,方向盤幾乎被他抓到變形,“我沒辦法真的恨她一輩子。”
我閉上眼,沉寂多年的傷口又辣地痛了起來。
很想問他,在你們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裏,我又算什麼呢?
只是因爲和謝景年成爲朋友,我就被妒火中燒的蘇晚棠挑斷手筋,關進廚房裏,引燃煤氣灶。
撿回一條命後,謝景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我病床前,求我看在以前的交情上,能放蘇晚棠一馬。
我看着他,依稀還能看到十六歲時那個正直善良的少年。
可他在蘇晚棠的事情上,總是輕而易舉地打破自己的原則。
我生不如死地躺在病床上。
心髒一陣又一陣的抽疼。
可是我能有什麼辦法呢?
欠謝景年的總是很難還。
那年我考入貴族學校,是班裏唯一一名貧困生。
我給那些少爺當跟班,幫他們寫作業,甚至趴在地上學狗叫。
只要給錢,我什麼都會做。
班裏的同學笑話我是“三姓家奴”,罵我軟骨頭,罵我丟光班級的臉,我一點也不在意。
因爲那些少爺從指甲縫裏漏出的那點“獎勵”,都夠我生活大半年了。
直到謝景年轉學,和我做了同桌。
他替我一個個罵回去,讓我抬頭做人,教我自尊自愛。
姥姥生病,他幫我交了三年的住院費。
最後那年冬天,姥姥沒熬住,也是他替我張羅葬禮。
墓地太貴,我買不起,他就認我當妹妹,將姥姥安葬在謝家的風水寶地。
馬路上遇到砍人的精神病,他毫不猶豫將我護在懷裏,生生挨了幾刀,丟了半條命。
想不愛上謝景年實在是件很難的事情。
十六歲的我想着,即使做一輩子的朋友我也甘心了。
然而,現在的我們沉默地坐在車的兩邊,像一對陌生的怨侶。
我擦了擦眼淚,聲音輕飄飄的,有些顫抖。
“還喜歡她的話就去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