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暗不再是阻礙。

陳燼在蜿蜒的防空洞深處奔跑,礦燈的光柱在身前劇烈晃動,切割開凝滯的幽暗。但他的視覺似乎被拓展了,不僅能看清光柱下的坑窪地面,甚至能隱約捕捉到光線之外,那些依靠溫度差、能量流動勾勒出的模糊輪廓。

空氣不再陰冷,反而隨着他的深入,逐漸升溫。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活躍的“炁”,如同蘇醒的螢火,從岩壁的縫隙、從地底的深處絲絲縷縷滲出,歡快地鑽入他的皮膚,融入那奔騰的熾熱血脈。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給體內那座即將噴發的小火山添柴加薪。

他能“聽”到更深處傳來的呼喚,低沉、渾厚,帶着母體般的脈動,與他的心跳逐漸同步。

洞窟開始向下傾斜,人工開鑿的痕跡越來越少,逐漸被天然形成的岩洞取代。氣溫越來越高,空氣中彌漫起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混雜着某種金屬被高溫灼燒後的特殊氣息。

前方的黑暗似乎到了盡頭,隱約透出一種沉悶的暗紅色。

陳燼放緩腳步,礦燈向前照去。

光柱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的入口。灼熱的氣浪從裏面撲面而來,帶着驚人的能量。洞口的岩石呈現出被長期高溫炙烤後的琉璃化質感,光滑,反射着燈光和內部那不祥的紅芒。

他關閉礦燈,節省最後一點電量。眼睛在短暫的適應後,看清了內部的景象。

一個廣闊得超乎想象的地下岩漿湖。

粘稠、暗紅的岩漿在下方近百米處緩慢蠕動、翻滾,不時鼓起一個巨大的氣泡,又無聲地破裂,濺起令人心悸的熾熱漿液。湖心深處,似乎有更加明亮、接近金白色的光芒在涌動,那是足以瞬間汽化鋼鐵的恐怖高溫。

整個空腔被湖光映照得一片暗紅,熱浪扭曲着空氣,讓對岸的岩壁看起來如同晃動的鬼影。

這裏的熱,與地表那種毀滅性的、烤幹一切的酷熱截然不同。它更……古老,更純粹,更富有生機。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吞下了一口滾燙卻充滿力量的烈酒,燒灼着氣管,卻又讓四肢百骸都爲之振奮。

陳燼站在入口處的平台上,俯瞰着這地心煉獄般的景象,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而有力地跳動,與下方岩漿湖那緩慢而磅礴的脈動隱隱共鳴。

他體內的那股熱流變得前所未有的活躍,幾乎要破體而出。

就是這裏。

那呼喚的源頭。

他目光掃過湖周,發現靠近他這邊的岩壁上,似乎有一些非自然的凸起和刻痕。他小心翼翼地沿着狹窄的、被烤得滾燙的岩石小徑向下摸索,靠近那些痕跡。

那是些巨大的、已經半熔融的金屬構件,深深嵌入岩壁,構成了某種龐大裝置的殘骸。更多的,是岩壁上雕刻的巨幅壁畫。

歲月和高溫嚴重侵蝕了它們,但大致輪廓仍可辨認。

壁畫的內容,與他腦海中那些碎片驚人地吻合。

星辰與流火。身形偉岸、周身纏繞火焰的巨人,手持光芒萬丈的器具,似乎在建造或改造着什麼。然後是崩壞,天傾地裂,巨大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地融入大地,化爲光點沉眠。最後,是簡單的、粗糙的線條,勾勒出渺小的人形,在蒙昧中蹣跚學步,鑽木取火,建造房屋……逐漸遺忘。

雕刻的風格狂野而古老,帶着一股蠻荒的氣息,每一筆都蘊含着難以言喻的力量感和……悲愴。

陳燼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那些被高溫幾乎抹平的刻痕。

指尖觸碰到岩壁的瞬間——

嗡!

並非聲音,而是一股更強烈的信息流,混合着熾熱的能量,順着指尖猛地沖入他的腦海!

比之前玉簡的灌輸更清晰,更有序,不再是破碎的畫面,而更像是一段被強制激活的……傳承記憶!

【“源炁……周天……凝火爲紋……”】

艱澀古老的音節直接在他意識深處炸開,伴隨着一套復雜無比的能量運行路徑圖!那路徑狂暴而霸道,以丹田(一個他原本毫無概念的位置)爲源點,強行牽引四周那灼熱的“炁”,沿着脊柱轟然沖上,過重樓,闖紫府,所過之處經脈如同被烙鐵燙過,帶來極致的痛苦,卻又在痛苦中強行拓寬、加固通道!

“呃啊——!”

陳燼悶哼一聲,身不由己地盤膝坐下,雙手本能地結出一個古怪的、仿佛火焰升騰形狀的手印。

四周空氣中那些活躍的“炁”,受到無形的牽引,瘋狂地向他匯聚而來,形成一個肉眼難以看見的灼熱旋渦,從他周身毛孔瘋狂涌入!

下方的岩漿湖似乎受到了刺激,翻滾得更加劇烈,暗紅色的光芒陡然大盛!

痛苦!比之前接觸玉簡時更甚!

那強行開拓經脈的過程,幾乎要將他從內部撕裂、焚毀!

他的皮膚變得通紅,如同煮熟的蝦子,絲絲白氣從頭頂蒸騰而起,又在高溫中瞬間消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角、脖頸青筋暴起,劇烈跳動。

但這一次,在那毀滅性的痛苦中,他的意識卻奇異地保留着一絲清明。

他能“看”到那狂暴的熱流在體內橫沖直撞,能“感受”到那些原本淤塞的經脈被蠻橫地沖開,能“內視”到丹田處,一點極其微小、卻無比凝練的金紅色火種正在緩緩成型、旋轉。

每一次旋轉,都貪婪地吞噬着涌入的能量,壯大自身。

不知過了多久,當那撕裂般的痛苦漸漸轉變爲一種飽脹的灼熱感時,他腦海中那狂暴的運行路徑終於完成了一個完整的循環。

轟!

丹田處那點微小的火種猛地穩定下來,如同宇宙初開的第一點星火。

一股遠比之前強大、凝實、且完全受他掌控的熾熱力量,溫順地蟄伏其中,隨時聽候調遣。

陳燼緩緩睜開眼。

瞳孔深處,一抹極淡的金紅色光芒一閃而逝。

世界在他眼中徹底變了模樣。

他能清晰地“看”到空氣中無處不在的、色彩各異的能量流,它們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概念,而是如同飄蕩的光帶、活躍的粒子。腳下岩漿湖那恐怖的熱量,在他感知中化作了一片洶涌澎湃的金紅色海洋,蘊含着毀滅,也蘊含着無盡的生機。岩壁深處,大地靈脈的低語變得更加清晰。

他抬起手。

心念微動。

呼——!

一簇比之前明亮、穩定得多金紅色火苗,瞬間在他指尖歡快地跳躍起來,將他年輕卻已被生活磨出些許滄桑的臉龐映照得明暗不定。

火苗散發出驚人的高溫,卻溫順地舔舐着他的皮膚,沒有絲毫傷害。

這不是魔術。

這是……力量。

源自血脈,被此地喚醒,被他初步掌控的力量。

他緩緩握緊拳頭,火焰隨之湮滅,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全身。

就在這時——

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絕非自然形成的響動,從上方洞口的方向傳來。

像是小石子被踩落。

陳燼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剛剛獲得提升的感知力以前所未有的靈敏度擴張開來。

不是警笛聲。是更輕巧、更……專業的聲音。

不止一個。

輕微的呼吸聲,衣物摩擦岩壁的窸窣聲,還有某種極低頻率的、類似儀器掃描的嗡鳴。

有人來了。而且,正在快速而謹慎地接近這個地下空間。

他們是誰?

官方的人?研究所?還是……別的什麼?

陳燼眼中的那點金紅色驟然縮緊。

他猛地起身,動作輕盈得像一頭獵豹,迅速閃到一塊被烤得灼熱的巨岩之後,屏住呼吸,將自己徹底融入這片地心煉獄的暗影與轟鳴之中。

只留下一雙警惕的眼睛,在暗處,閃爍着非人的微光,緊緊盯向唯一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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