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晚意識清醒時，正被人半扶半攙着往前走。
她下意識攥緊了身邊人的手，那人痛呼一聲：“小姐怎麼了？可是腳下不穩？”
眼前一片刺目的血紅，孟月晚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眼前的血紅不是血，是頭上蓋着的紅布。
她抬手就要掀開，卻被身旁的人急忙攔下：“誒！小姐使不得！這紅蓋頭得等新郎來掀才吉利。”
紅蓋頭？
孟月晚低頭，繡着龍鳳呈祥的婚服映入眼簾，腳上是合腳的紅繡鞋。
她心頭一震，問道：“現…… 現在是哪一年？”
一旁的嬤嬤笑着打趣：“小姐這是婚前緊張糊塗了？今兒是永安十九年啊，您與霍家大少爺的大喜日子。”
永安十九年……
孟月晚愣愣地地被扶到床邊坐下，耳邊傳來丫鬟的叮囑：“小姐您在這兒稍等，姑爺馬上就到了。我去外頭候着，您有事就喚我。”
片刻後，關門聲輕響，屋裏只剩她一人。
孟月晚掀開蓋頭，走到鏡子面前。
鏡子裏的她……
孟月晚愣愣地摸上鏡子裏的自己。
鏡中女子眉如遠黛，眼尾輕點胭脂，原本略顯蒼白的臉頰被胭脂襯得緋紅，唇上是嬌豔的石榴紅，精致妝容，遮掩了她常年的病氣，卻掩不住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清雅。
她明明已經死了，死得透透的。
那粉身碎骨的劇烈痛感仿佛就在上一秒。
可再睜，又回到了七年前。
眼前的場景，分明是她和霍硯清大婚那日，也是她不幸的開始。
她的妹妹孟漸漸也在這一天嫁給了霍硯清的傻子弟弟霍臨淵。
結果，孟漸漸在入洞房時故意讓人把霍臨淵引到她的婚房，又誘霍硯清到自己的院子裏，來了個偷梁換柱。
好在她提前發現了不對勁，把霍臨淵趕走，讓人把霍硯清接回來，才避免了一場荒唐的鬧劇。
她以爲守住了自己的婚姻，後來才知今日的一切都是霍硯清默許的。
這二人早在婚前就勾搭在一起了……
之後七年，她被公婆逼着放棄了經營藥館，困於內宅，打理家事，又逼她吃下各種古怪的湯藥助於懷孕，殊不知霍硯清根本就沒碰過她！
而她的身體也慢慢被這些藥物掏空了。
被孟漸漸推下懸崖的那一刻，這個看似柔弱的妹妹才露出真面目：“姐姐啊姐姐，別怪我狠心，要怪就怪孟家只能有一個嫡女，霍家只能有一個主母，硯清也只能有我一個女人！”
……
孟月晚緩緩坐回鋪滿喜字的床邊，指尖撫過紅蓋頭邊緣繡着的鴛鴦，緩緩將蓋頭罩在頭上。
濃重的紅色將她完全籠罩，也遮住了那雙在陰影裏翻涌着冷意的眼眸。
老天有眼，竟讓她重生到了七年前。
這一次，她會讓這群傷害過她的人付出代價！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模糊的低聲對話，一道帶着稚氣的低沉男聲不情不願地嘟囔：“我不要娶媳婦…… 不好玩……”
“乖，我們不娶了啊。阿淵聽話，進去睡一覺就好了。” 是哄勸的聲音。
片刻後，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
孟月晚透過蓋頭的光影，看見一道高大的人影踉蹌着進來。
那人剛進門就晃了晃，一頭撲在了床上，拂過一絲酒氣。
床板被壓得微微一沉，可見他身形的壯實。
他掙扎着坐起，寬肩窄腰的輪廓在紅燭下格外分明，即便帶着醉意，也難掩一身挺拔英氣。
他嘴裏反復念叨：“掀蓋頭…… 要掀蓋頭……”
下一秒，孟晚月頭上的紅蓋頭就被猛地掀開。
男人看清她的臉，眼睛 “唰” 地瞪圓了。
眼前的女子眉眼清麗，鳳冠流蘇輕晃，美得讓人心頭一跳。
孟月晚也抬眸看向他 。
男人身形高大英挺，他生得極俊，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臉上卻帶着孩童般的天真稚氣。
這就是霍臨淵了，孟月晚靜靜地看着他。
誰能料到，眼前這個傻子，曾是一位令敵寇聞風喪膽的將軍？
霍臨淵，文昭侯府世子，十六歲初戰成名，銀槍挑落敵首的英姿震徹邊關，十八歲親率鐵騎大敗燕軍。
本該有無限的前途，卻在最後一次戰役中受傷，變成了傻子，誰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恢復正常。
孟月晚不知道前世霍臨淵最後的結局如何，直到她去世前，霍臨淵都還是一個傻子。
但想來結局是不會差的。
霍臨淵縱然成了傻子，可他身後的根基從未動搖 。
霍臨淵的母親是先皇後的親妹，承着皇室親緣的庇護，父親身居高位，是當朝太傅，更不必說，他本人當年爲保家衛國在沙場拼下的赫赫戰功。
孟月晚垂眸，心中早已有了抉擇。
與其嫁給那吃人不吐骨頭的霍家二房，不如將計就計嫁給霍臨淵。
他雖是個傻子，可心思純粹。
往後的日子，她便待他如親弟弟一般，守着這份安穩，總好過在二房的泥沼裏掙扎沉浮。
被她這般靜靜注視着，霍臨淵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手指絞着衣角，半天才憋出一句：“娘子，你真好看……”
那副靦腆羞怯的小模樣，哪還有半分剛才在門外鬧着 “不要娶媳婦” 的執拗？
孟月晚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心頭竟漾起一絲柔軟。
還挺可愛的……
“娘子，你叫什麼名字？” 霍臨淵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追問。
“我叫孟月晚。” 她輕聲回應。
“晚晚，我叫霍臨淵。” 少年將軍的名字從他口中說出，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軟糯。
他又連忙補了一句，生怕她記不住似的，“晚晚叫我阿淵就行了。”
“阿淵。” 她順着他的話輕喚，聲音溫柔。
霍臨淵的臉又紅了幾分，耳尖都染上了粉色。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要緊事，猛地從床邊站起來，跌跌撞撞跑到桌邊，笨拙地端起兩杯早已備好的合巹酒，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娘子，交杯酒…… 嬤嬤說要喝的。”
他的手掌寬大，指節分明，與他孩子氣的動作格格不入。
孟月晚伸手接過，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指節圓潤，常年碾藥留下的薄繭藏在指腹。
與霍臨淵遞杯時不小心擦過的指腹相碰，驚得霍臨淵連帶着杯沿的酒液都晃了晃。
霍臨淵一臉花癡地笑了笑。
紅燭搖曳下，兩人手臂交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酒水入喉微辣，霍臨淵本就帶着醉意，此刻更是暈乎乎地晃了晃，倒在了鋪滿喜字的婚床上。
孟月晚起身吹熄了屋裏的蠟燭，只留窗櫺外透進的微光。
轉身時，卻見霍臨淵躺在床上正用兩根手指努力撐着眼皮，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卻硬是不肯閉上。
“怎麼了？” 她走到床邊，疑惑地問。
霍臨淵眨巴着溼漉漉的眼睛，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卻無比認真：“娘子，你真好看…… 我舍不得閉上眼睛。”
孟月晚的心像是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忍不住放軟了聲音，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睡吧，明天醒來，還能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