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30,08:59:53。
胸口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心髒,狠狠捏爆。
劇痛。
林照的身體重重向前一弓,額頭“咚”的一聲磕在冰冷的打卡機外殼上。
“嘀——工號0713,林照,籤到成功。”
冰冷的機械女聲在耳邊響起,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不對。
這個聲音……
林-照-籤-到-成-功。
我不是……死了嗎?
林照猛地抬起頭,瞳孔因驚恐而縮成一個針尖。眼前是數據填報科熟悉的灰色牆壁,牆上貼着褪色的“安全生產月”標語。空氣裏彌漫着廉價打印墨水和隔夜外賣混合的酸腐氣味。
一切都和記憶裏一模一樣。
他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牆上的電子萬年歷。
刺目的紅色數字顯示着——8月1日,星期一,上午9:00:00。
整整三十天。
我回到了猝死前第三十天的早上。
林照下意識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裏平整溫熱,沒有撕裂般的疼痛,只有一種殘留的、深入骨髓的幻痛,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時刻提醒着他死亡的滋味。
他記得很清楚,前一世的自己,就是在連續三十天不眠不休地趕制三套迎檢材料後,在這個位置,以完全相同的姿勢,心髒驟停,一頭栽倒在地。
死亡來臨前的最後七秒,整個世界在他眼前變成了一張巨大的Excel表格。每一個單元格裏都填滿了紅色的“-1s”,瘋狂倒數。而視野的盡頭,是辦公室那條刺眼的紅底白字橫幅——“用奮鬥定義人生”。
橫幅上的“奮鬥者”三個字,被鮮血浸透,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小林,愣着幹嘛?打完卡趕緊進來啊,劉科都催好幾遍了。”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是同事張偉。
林照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驅動着他,從打卡機裏抽出那張溫熱的籤到紙條。
紙條很薄,廉價的材質,上面印着他的名字和時間。
09:00:01。
就是這個時間。
他活過來了。
或者說,他帶着死亡的記憶,重生了。
“嗡——”
大腦深處傳來一陣蜂鳴,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強行植入。緊接着,一陣天旋地轉的惡心感從胃裏翻涌上來。
他想起了自己死後,靈魂飄在半空中,看到同事們圍着他的屍體手足無措的樣子。他看到急救醫生掀開他的眼皮,用手電筒照了照,然後搖了搖頭。他看到自己的父母接到電話後,母親當場昏厥,父親一夜白頭。
他還看到了……姜燃。
那個平日裏總是安安靜靜,說話帶着南方糯音的女孩,在太平間裏,握着他冰冷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她一遍又一遍地問他,爲什麼不等她。
心口那股幻痛再次襲來,比剛才更猛烈。
“哇——”
林照再也忍不住,扶着牆壁,當衆嘔吐起來。
酸澀的膽汁和昨晚殘留在胃裏的咖啡混合物,噴濺在光潔的瓷磚地面上,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周圍傳來幾聲壓抑的驚呼。
“我靠,林照你沒事吧?”
“這是怎麼了?昨晚又通宵了?”
“趕緊拿拖把來,味兒太沖了!”
同事們的議論聲像隔着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林照的耳朵裏只有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喘息聲。
他吐得昏天暗地,感覺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
就在這時,一雙擦得鋥亮的黑色皮鞋,停在了他嘔吐物的邊緣。
那雙鞋一塵不染,和周圍肮髒的環境格格不入。
林照順着褲線向上看去。
來人穿着一身筆挺的深色西裝,戴着金絲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他五十歲上下的年紀,臉上掛着一絲儒雅隨和的微笑,仿佛眼前這攤污穢不存在一樣。
集團迎檢辦主任,魏兆國。
整個集團無人不知的“魏閻王”。
林照的瞳孔,驟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