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一層薄薄的白霜覆蓋了柳樹村的屋頂和田埂。
蘇家,柳氏一夜未眠,天不亮就起了床,心神不寧地燒着火。灶膛裏的火光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滿是憂色。
沒多久,院門被輕輕叩響了三下,這是昨晚約好的暗號。
蘇成海立刻穿上早已備好的厚實冬衣,對柳氏低聲道:“我出去了,看好家,鎖好門。”
柳氏拉住他的袖子,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只化爲一句:“當心。”
蘇清也已起身,她將一個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包遞給父親。“爹,按我說的做,切記不可用手直接碰觸,找個下風口埋伏好。”
蘇成海鄭重地點點頭,將油紙包揣進懷裏,那地方緊貼着胸口,仿佛揣着全家人的性命。
他推門而出,陳正和李滿子已經等在門外。兩人都穿着不起眼的舊棉襖,背着背簍,手裏拿着砍刀和繩索,一副尋常進山砍柴的打扮。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有多餘的話,默契地一頭扎進了村外籠罩着晨霧的深山之中。
寒氣刺骨,山路崎嶇。
李滿子走在最前面,他就像一頭在林間穿梭的孤狼,腳步輕盈而敏捷。他的眼睛時刻不停地掃視着地面和四周,任何一處被踩斷的枯枝、一小撮殘留的獸毛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停。”他忽然抬手,示意二人停下。
他蹲下身,捻起地上幾顆黑色的顆粒狀糞便,放在鼻尖聞了聞,又看了看旁邊幾處新鮮的蹄印。“是狍子,至少有三四頭,剛過去沒多久,往那邊的山坳去了。”
他指向西北方一處被兩座小山包夾着的凹地。
陳正和蘇成海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激動。
“那地方怎麼樣?”蘇成海問。
“絕佳!”李滿子眼中放光,“那山坳裏有一處山泉,是這附近野獸喝水的老地方。而且只有一個主要入口,風向也穩定,咱們只要在入口下風處設下東西,它們就插翅難飛!”
三人加快了腳步,小心翼翼地繞到了山坳的下風口,尋了一處茂密的灌木叢隱蔽起來。
蘇成海這才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個油紙包。
打開一層又一層,裏面露出的是一團黑褐色的、散發着淡淡異香的膏狀物。這正是蘇清用“假死草”的根莖,混合了炒香的豆粉和一點點蜂蜜,連夜搗鼓出來的“迷神香”。
“就這麼點東西,真能行?”李滿子看着那不起眼的一小坨,滿臉的狐疑。
“清兒說,這東西聞着香,但裏面的藥力霸道得很。”蘇成海壓低聲音,按照女兒的吩咐,他沒用手,而是用兩根幹淨的木棍,小心地將“迷神香”均勻地塗抹在幾塊事先準備好的豆餅上。
隨後,李滿子拿着塗好藥的豆餅,像狸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潛了出去。他沒有直接放在泉水邊,而是放在了泉水上遊幾十步外,一片被啃食得光禿禿的草地上。
“野獸警惕性高,直接放在水邊,容易被察覺。放在它們必經的食料地上,它們只會以爲是過路人掉的幹糧。”他低聲解釋着,展現了一個老獵手的專業素養。
布置好一切,三人再次退回到灌木叢中,開始了漫長而煎熬的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山風從耳邊刮過,帶着刀子般的寒意。蘇成海的手心全是冷汗,既是凍的,也是緊張的。陳正也緊抿着嘴唇,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草地,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有李滿子,像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有那雙銳利的眼睛,證明他還是個活人。
“來了。”他忽然用氣聲說道。
蘇成海和陳正精神一振,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山坳入口處,果然出現了幾道灰褐色的身影。
是三頭成年狍子,還有兩頭半大的幼崽!它們一邊警惕地四下張望,一邊慢悠悠地朝泉水方向走來。
當領頭的那頭公狍子走到草地邊時,它停下了腳步,長長的鼻子在空氣中用力地嗅了嗅。
三個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那公狍子似乎聞到了豆餅的香味,它猶豫了一下,還是抵擋不住食物的誘惑,走上前去,伸出舌頭舔了舔。
豆粉的焦香混合着蜂蜜的甜味,對這些缺食的動物來說是致命的吸引力。
公狍子嚐了一口,覺得沒有危險,便開始大口地啃食起來。其餘幾頭狍子見狀,也紛紛圍了上來,爭搶着那幾塊豆餅。
成了!
蘇成海激動得差點叫出聲,被陳正一把按住。
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了,那些狍子吃完豆餅,又去泉邊喝了些水,看起來毫無異樣,甚至開始在草地上悠閒地甩起了尾巴。
怎麼回事?
李滿子的眉頭緊緊皺起,他回頭看了一眼蘇成海,眼神裏充滿了疑問。
蘇成海的心也沉了下去。難道……清兒的法子失靈了?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異變陡生!
那頭最先啃食豆餅的公狍子,正甩着尾巴,忽然身子一晃,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走了兩步“之”字,然後前腿一軟,“噗通”一聲就栽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
緊接着,就像推倒了多米諾骨牌,其餘幾頭狍子也接二連三地出現了同樣的症狀,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最後紛紛倒地,沒了聲息。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幾十個呼吸的功夫。
山坳裏,再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灌木叢後的三個人,全都看傻了。
他們呆呆地看着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狍子,大腦一片空白。
沒有追逐,沒有血腥,沒有慘叫。
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倒下了?
“這……這就完了?”陳正聲音發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滿子更是猛地從地上竄了起來,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他沖到那頭公狍子身邊,先是小心翼翼地踢了一腳,見沒反應,才大膽地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心跳。
“沒……沒氣了!心也不跳了!真的死了!”他抬起頭,臉上是見了鬼一般的表情,震驚、狂喜、恐懼,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那張古銅色的臉都有些扭曲。
蘇成海和陳正也踉蹌着跑了過去,一一查看。
五頭狍子,三大兩小,全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體還有餘溫,但確實是沒了任何生命跡象。
“神了……真是神了!”陳正繞着那些狍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嘴裏不停地念叨着,“這哪裏是偏方,這簡直是神仙手段啊!”
蘇成海也是激動得渾身發抖。他成功了!女兒的法子真的成功了!這意味着,他的家人,他請來的兄弟,都能活下去了!
李滿子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此刻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不是跪天,也不是跪地,而是朝着柳樹村的方向,朝着蘇家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成海兄弟,你家清兒丫頭……不,她是咱們三家,是咱們柳樹村的活菩薩啊!”
這一刻,他對蘇家再無半分懷疑,只剩下徹徹底底的敬畏和信服。
狂喜過後,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了三人面前。
這五頭狍子,加起來足有三四百斤重,光靠他們三個,根本不可能一次性悄無聲息地運回村裏。
“怎麼辦?”陳正迅速冷靜下來,“這麼大動靜,一旦被村裏人發現,後患無窮。”
李滿子也皺起了眉:“只能先想辦法藏起來,我們分批運回去。”
“不行。”蘇成海立刻否決,“天寒地凍,血腥味散得慢,萬一引來狼群或者其他猛獸,我們這番功夫就白費了。而且夜長夢多,放在山裏,我不放心。”
三人圍着這堆“從天而降”的財富,陷入了沉思。
這時,蘇成海想起了女兒的另一句囑咐。
他忽然一拍腦袋:“有了!清兒跟我說過,如果獵物太多,就先別動,找個隱蔽的地方,用雪把它們埋起來,做好記號。然後,只帶一頭小的回去!”
“只帶一頭?”李滿子不解。
“對!”蘇成海眼中閃着精光,“我們今天就對外宣稱,是滿子兄弟運氣好,設的套子套住了一頭小狍子。這樣既合情合理,不會引人懷疑,我們也能先分點肉,解解家裏的燃眉之急。剩下的,等夜深人靜了,我們再偷偷分幾次運回來!”
這個法子,既穩妥又安全。
陳正和李滿子聽完,齊齊點頭,大贊高明。
他們沒想到,蘇清那個小丫頭,不僅有通天的手段,連後續的退路都替他們想得如此周全。
三人說幹就幹,合力將那頭最小的狍子扛起,又找了個背風的山洞,將剩下的四頭拖了進去,用大雪和石塊仔細地掩蓋好洞口,並做了只有他們三人才能看懂的標記。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經開始偏西。
夕陽的餘暉下,三個男人扛着一頭幾十斤重的狍子,走在回村的路上。他們的腳步雖然因勞累而有些沉重,但心情卻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激昂。
他們知道,從今天起,一切都將變得不同。
這個冬天,柳樹村的命運,或許真的會因爲他們這個秘密的小隊,而徹底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