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籤了它，清清的手術費，我一次性打給醫院。”
黑色鋼筆尖在協議最後一頁戳出冷硬的陰影，蘇綿綿垂着眼，指尖攥得發白。面前的玻璃茶幾上，攤着姐姐蘇清清的病歷——急性心肌炎，需要立刻手術，費用是這個普通家庭連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母親坐在沙發上，眼淚早哭幹了，只敢用紅腫的眼睛望着她，聲音發顫：“綿綿，就當……就當幫姐姐一次，她可是短跑天才啊，不能就這麼毀了……”
蘇綿綿的視線落在協議標題上——“運動員身份代理協議”。說白了，就是讓她代替因重病無法訓練的姐姐蘇清清，進入國內頂級的雷霆短跑俱樂部，模仿姐姐的跑姿、風格，甚至……扮演姐姐在教練夜琛心中的角色。
夜琛，雷霆俱樂部的金牌教練，也是姐姐放在心尖上的人。傳聞他手段狠厲，性格暴戾，被隊員私下稱作“魔鬼”，卻唯獨對蘇清清另眼相看——只因爲當年蘇清清在賽道上救過他一命。
“我知道了。”
三個字，蘇綿綿說得輕得像羽毛，卻耗盡了全身力氣。她拿起鋼筆，筆尖在“蘇清清”三個字上頓了頓，最終還是落下。墨水暈開，像一道無法回頭的鴻溝。
第二天清晨，蘇綿綿站在雷霆俱樂部的訓練館門口，手裏緊緊攥着一張蘇清清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媚，起跑姿勢凌厲張揚，那是她永遠模仿不來的、屬於“天才”的光芒。而她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姐姐的影子，連跑步的天賦，都像是偷來的。
深吸一口氣，她換上提前準備好的訓練服——胸前印着“蘇清清”三個字，刺得她皮膚發疼。走進訓練館的瞬間，嘈雜的訓練聲驟然安靜了一瞬，無數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敬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蘇小姐來了？夜教練在裏面等你。”工作人員的聲音帶着公式化的客氣，卻沒給她絲毫緩沖的時間，直接引着她往訓練館深處走。
越往裏走，空氣越壓抑。橡膠跑道的味道混合着汗水味，耳邊是跑鞋摩擦地面的“咻咻”聲，每一聲都像敲在她的心上。終於，在最內側的訓練區，她看到了那個男人。
夜琛背對着她，穿着黑色的速幹教練服，肩線挺拔，寬肩窄腰的身材在衣服下勾勒出流暢的肌肉線條。他手裏拿着一個平板電腦，正在回放一段訓練視頻，指尖偶爾在屏幕上點一下，動作精準又冷硬。
“過來。”
沒等她開口，男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低沉磁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蘇綿綿腳步頓了頓，攥着衣角，慢慢走了過去。
直到她站在他面前，夜琛才緩緩轉過身。
這是蘇綿綿第一次近距離看他。他的皮膚很白，是那種常年待在室內、偶爾暴曬也不會變黑的冷白，襯得那雙眼睛愈發深邃銳利，像淬了冰的刀子，掃過她的時候，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緊抿着，下頜線繃得筆直，整個人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暴戾氣場。
“多久沒系統訓練了？”夜琛的目光落在她的腿上，視線精準得像掃描儀，“肌肉線條鬆弛，站姿偏移，這就是你休了半個月假的狀態？”
蘇綿綿的心猛地一緊。她知道，他口中的“蘇清清”，從來不會有這樣的狀態。她下意識地調整站姿，模仿着照片裏姐姐的樣子，聲音有些發虛：“我……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所以……”
“不舒服？”夜琛挑眉，平板電腦“啪”地一聲合上，聲音在安靜的訓練區格外刺耳，“蘇清清，你別忘了，下個月就是省隊選拔賽，你要是想放棄，現在就說。”
他的語氣裏沒有絲毫溫度，甚至連“關心”兩個字都欠奉。蘇綿綿攥緊了手，指甲掐進掌心，疼痛讓她勉強保持清醒。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愛的是姐姐，對“蘇清清”的所有關注，都源於當年的救命之恩和對天才的期待。而她這個替身，一旦露出破綻，不僅姐姐的手術費沒了着落，連她自己，都會被毫不留情地踢出去。
“我沒有想放棄。”她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和姐姐一樣堅定，“我會盡快恢復狀態，不會讓你失望的。”
夜琛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像是在判斷她話裏的真假。他的眼神太銳利了，仿佛能穿透她的僞裝，看到她藏在“蘇清清”外殼下的、那個懦弱又自卑的蘇綿綿。她緊張得手心冒汗，心髒“咚咚”地跳着，幾乎要沖破胸膛。
突然，夜琛往前走了一步。
他很高，蘇綿綿只到他的肩膀。他一靠近，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下來，帶着淡淡的雪鬆味，混合着汗水的味道，讓她呼吸一滯。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聲音壓低了幾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最好如此。”
“記住，你是蘇清清，是我手底下最有希望拿冠軍的隊員。別像個沒斷奶的孩子，只會找借口。”
他的話像冰錐一樣扎進蘇綿綿的心裏。她咬着下唇，用力點頭，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夜琛似乎對她的反應還算滿意，轉身走向訓練起點，扔下一句：“現在，熱身，然後演示一遍起跑動作。我要看到你最好的狀態，不是現在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蘇綿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眶突然有些發熱。她低頭看了看胸前的“蘇清清”三個字，又抬頭望向冰冷的跑道，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難受。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做熱身運動。壓腿、轉腰、活動腳踝，每一個動作都努力模仿着姐姐的習慣，哪怕肌肉因爲不適應而隱隱作痛。周圍的隊員還在訓練，沒人再關注她，但她總覺得，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像監工一樣，不容許她有絲毫差錯。
終於，熱身結束。她走到起跑線上，蹲下身子，雙手撐地，調整呼吸。耳邊傳來夜琛的聲音：“預備——”
她的心髒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起跑姿勢和姐姐比起來，還是差了一點——姐姐的重心更靠前，爆發力更足，而她，因爲緊張，身體微微有些僵硬。
“跑！”
隨着夜琛的命令，蘇綿綿猛地蹬地，沖了出去。風在耳邊呼嘯，跑鞋摩擦地面的聲音格外清晰。她拼盡全力，模仿着姐姐的步頻和擺臂幅度，可越是刻意模仿，動作就越僵硬。
短短五十米的距離，她卻覺得像跑了一個世紀。沖過終點線的瞬間，她幾乎要虛脫，扶着膝蓋大口喘氣。
沒等她緩過來，夜琛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帶着毫不掩飾的嘲諷：“這就是你所謂的‘盡快恢復狀態’？蘇清清，你連自己的起跑節奏都忘了？重心偏後，步頻混亂，跟個剛進俱樂部的新人一樣！”
蘇綿綿的臉瞬間漲紅，又迅速變得蒼白。她抬起頭，看着夜琛一步步走向她，眼神裏的失望和冷意像刀子一樣割着她的心。
“我……我下次會注意……”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細不可聞。
夜琛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薄唇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下次？蘇清清，你沒有那麼多下次。”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動作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從明天開始，每天提前一個小時來訓練。要是再讓我看到今天這種狀態，你就不用來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留戀，仿佛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擺設。
蘇綿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訓練館的拐角，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她抬手擦掉眼淚，卻越擦越多。
她知道，這只是替身生活的開始。往後的日子，她要頂着“蘇清清”的名字，承受夜琛的嚴苛和冷漠，模仿着姐姐的一切，活在別人的陰影裏。
可一想到醫院裏躺着的姐姐，想到母親期盼的眼神，她又用力攥緊了拳頭。
“蘇綿綿，你可以的。”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再忍一忍，等姐姐病好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當她轉身準備離開訓練館時，訓練館二樓的走廊上，夜琛正站在那裏，手裏拿着平板電腦，屏幕上回放着剛才她跑步的視頻。他的眉頭微微皺着，眼神裏沒有了剛才的冷意，反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奇怪……”他低聲自語，“她的步頻……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而此時的蘇綿綿，還在爲第一天的“過關”而暗自慶幸，完全沒意識到，這場替身遊戲，從一開始，就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明天的訓練，又會是怎樣的煎熬？她不敢想，卻又不得不面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