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跟小刀子似的，刮在乞丐裸露的胳膊上，疼得他縮了縮脖子。
他窩在拆遷區的斷牆根，褲管空蕩蕩地掃過結着薄冰的地面，黑泥凍成了硬塊。
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氣音，不是冷的，是瞅見不遠處那個穿貂皮的女人，把咬了半口的面包，像丟垃圾似的扔進了泥窪。
面包離他三步遠。
乞丐用只剩半截的手掌撐着地面，指骨磨得發亮，一點點往前挪。
斷腿的茬口隱隱作痛，那是五年前被人販子用鐵棍砸的——就因爲他試着往巷口跑了兩步。
後來舌頭也沒了，王老板說“啞巴討錢更能博同情”，生鏽的剪刀鉸下去時，他死死咬着牙，愣是沒讓自己暈過去。
他快夠到面包時，一只鋥亮的皮鞋“啪”地碾了上去。
“滾，殘廢。”西裝男摟着貂皮女人，唾沫星子濺在乞丐臉上，“晦氣東西，別髒了李總的眼。”
乞丐盯着那只踩爛面包的鞋，眼裏沒火，只有一片死灰。
從被爹媽用倆饅頭換給人販子那天起，他這條命就比陰溝裏的水還賤。
打、餓、凍，早就成了家常便飯，連疼都快忘了是啥滋味。
他低下頭，準備去摳那塊混着鞋印的面包渣。
突然，一個聲音炸在腦子裏，不是耳朵聽的，是直接鑽進骨頭縫裏的：
【創世篩選賽，全球報名開啓。】
乞丐一愣，以爲是凍出了幻覺。
旁邊討飯的老瘸子前幾天就這樣，對着空氣喊“菩薩顯靈”，被王老板的手下拖去牆角揍了頓狠的。
【凡人類成年個體，皆可參賽。】
【參賽即獲重塑——年齡統一爲青年，病殘盡復，體能均等。】
【勝者超凡，敗者——湮滅。】
淡藍色的光幕憑空冒出來，懸浮在他眼前。
上面的字像活的，他一個大字不識，卻看得明明白白。
最下面是個手掌印的凹槽，旁邊寫着“是否報名”。
重塑？
乞丐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裏炸開一點光。他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褲管，又按了按喉嚨——那裏光滑一片，早就沒了舌頭的形狀。
如果是真的呢？
周圍炸開了鍋。
賣紅薯的老漢舉着烤爐僵在原地，兩鬢的白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
吵架的菜販忘了罵街，那個總喊腰疼的胖嬸，突然直挺挺地站直了，臉上的皺紋都淡了；
連剛才踩他面包的西裝男，都伸手去摸眼前的光幕，臉上是難以置信的驚愕。
“我腰不疼了！”胖嬸摸着後腰，聲音發顫。
“我的頭發……”老漢扯着自己變黑的頭發，眼淚直流。
沒人信，又沒人敢不信——那些老的、病的，身體正在肉眼可見地變化。
乞丐信。
他這條爛命，爛得連狗都嫌。湮滅？那算啥？說不定比現在舒坦。
但“重塑”倆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顫。
他想站起來，想看看自己有腿的樣子。想喊一聲，哪怕是罵人的話。
乞丐顫抖着，把沾着黑泥和血痂的手掌，按在了光幕的凹槽上。
【報名成功。】
【傳送開始——】
白光乍起，他像被扔進滾水裏，渾身骨頭縫都在發燙。
斷腿的地方酥酥麻麻，像有新的骨頭在往外鑽，喉嚨裏癢癢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重新長出來。
更奇怪的是，他感覺自己的背挺直了，臉上的皺紋在消退，渾身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力氣。
下一瞬，他站在了地上。
雙腳落地的刹那，乞丐差點栽倒。他低頭，看見兩條完整的腿，皮膚是健康的麥色，肌肉線條流暢，腳趾能蜷能伸。
他試着走了兩步，雖然踉蹌，卻實實在在踩着地面。
“啊……”他下意識地張口，竟發出了沙啞的音節。
不是“嗬嗬”聲，是真的聲音！
周圍全是驚呼和慘叫。
數不清的人出現在這片荒原上，有剛才那個直起腰的胖嬸，頭發變黑的老漢，還有幾個和他一樣的殘廢——
那個缺了胳膊的拾荒者，此刻正活動着兩條健全的手臂；那個總咳嗽的病秧子，正大口喘着氣，臉色紅潤得像能掐出水。
最驚人的是幾個女人。原本嬌弱的賣花姑娘，此刻捏了捏拳頭，指節“咔吧”響，眼神裏帶着驚疑和一絲狠勁——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力氣絕不比任何男人小。
“我……我年輕了！”老漢摸着自己光滑的臉，老淚縱橫。
“這是哪兒？綁架？”西裝男的聲音變了，年輕了不少，卻透着慌亂。
混亂中，那個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蓋過所有嘈雜：
【海選規則：所有參賽者年齡統一爲二十歲上下，體能、速度、力量完全均等。】
【唯一變量：智力。】
【存活目標：剩餘人數爲初始十分之一時，海選結束。】
【規則：無規則，包括殺戮。】
【現在——】
【開始。】
話音剛落，人群前排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一個剛剛恢復年輕的壯漢，揪住身邊另一個青年的頭發，把腦袋往石頭上猛撞，紅的白的濺了一地。
“只有十分之一能活！”有人嘶吼着撲向同伴，“那你們都得死！”
剛剛還在哭着喊着“感謝老天爺”的人們，瞬間成了瘋狗。
拳頭、石頭、牙齒，能用的都用上了。
那個賣花姑娘，剛才還弱不禁風，此刻竟一拳砸在一個男人的鼻梁上，動作又快又狠。
乞丐站在邊緣，看着這場鬧劇，新長出來的手指死死攥成拳。
他見過這副嘴臉。
王老板手下的打手，爲了多抽成，能把同伴的腿打斷；人販子窩裏，大孩子搶小孩子的窩頭，能打得頭破血流。
原來年輕健康的人，和他們這些殘廢，沒他媽半點區別。
他沒沖上去，轉身鑽進了荒原邊緣的亂石堆。這裏石頭大，縫隙多，能藏。
風裏飄來血腥味，越來越濃。
乞丐躲在兩塊巨石中間，只露出一雙眼睛。他看着那些廝殺的人，像在看一群搶食的野狗。
他這條爛命，被人踩了十幾年。
今天，他要踩着這些人的命，把丟掉的都撿回來。
至於名字……等活過這鬼地方再說。
現在，他只是個想活下去的，乞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