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廢棄工業園像是被時代咀嚼過後吐出的殘渣。
鏽蝕的管道如同巨獸的骸骨匍匐在地，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眶凝視着灰蒙蒙的天空。
空氣中彌漫着鐵鏽、機油和雨水混合的沉悶氣味。
紅星紡織廠的巨大廠牌歪斜地掛着，紅漆剝落，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零壓低了連帽衫的帽子，如同融入陰影的貓，悄無聲息地靠近。
他的規則感知早已如同蛛網般鋪開，謹慎地探查着廠區內部。
生命跡象很多，但很分散，且充滿了躁動不安的能量波動。
正如觀測所備忘錄所言，這裏盤踞着一群人，而且絕非善類。
他“聽”到了粗野的咒罵聲、重物拖拽聲、還有某種……尖銳的、仿佛能刮擦玻璃的怪異笑聲。沒有秩序，只有混亂的野蠻。
工廠大門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個空洞的入口，裏面昏暗一片。
零沒有從正門進入，而是繞到廠區側面，找到一處鏽蝕的消防梯，如同沒有重量般攀爬而上，從二樓一個破碎的窗戶翻了進去。
內部空間巨大而空曠，高高的穹頂垂下幾根斷裂的繩索，地面上堆積着廢棄的機器和布料碎屑，空氣中漂浮着濃重的灰塵。
幾個由破爛木板和帆布搭建的簡陋窩棚散布在角落，隱約能看到裏面晃動的人影。
中央空地上，生着一堆篝火，幾個形象各異的人圍坐在那裏。
一個身材異常高大、肌肉虯結的光頭壯漢正在徒手掰彎一根粗鋼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編號122“鐵砧”）。
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壁虎般吸附在十幾米高的鋼梁上，正歪着頭打量着下方（編號089“壁虎”）。
還有一個穿着破爛連衣裙的女人，正對着一個破舊的布娃娃哼唱着不成調的曲子，那聲音鑽進耳朵裏讓人莫名煩躁（編號335“百靈鳥”？）。
零的出現，並沒有立刻引起注意。他就像一滴水匯入了渾濁的河流，氣息收斂得極好。
但他還是被發現了。
“嘿！新來的！”一個嘶啞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那個吸附在鋼梁上的“壁虎”不知何時已經倒掛了下來，腦袋離零只有幾尺遠，一雙眼睛在昏暗中閃爍着非人的光澤。
“面生得很啊。怎麼？觀測所那幫穿白大褂的沒給你安排好工作？”
這話立刻引起了下面幾人的注意。篝火旁的壯漢扔下彎折的鋼筋，發出“哐當”一聲巨響，站起身，像一堵牆般看了過來。
那個哼歌的女人也停止了歌唱，懷裏的布娃娃腦袋歪成一個詭異的角度，空洞的眼睛“盯”着零。
零沒有回答，只是平靜地回視着倒掛的壁虎。
規則感知瞬間掃過對方，捕捉到他身體周圍一種奇特的、改變局部引力或產生超強吸附力的能量場。
“啞巴？”壁虎咧嘴笑了，露出尖利的牙齒，“還是被嚇傻了？來了這兒，就得守這兒的規矩！懂嗎？”
“規矩就是，吃的，喝的，用的，都得上交！”
下面的鐵砧聲如洪鍾地補充道，邁着沉重的步子走過來，地面微微震動。
“然後，看你有什麼本事，再決定你能分到多少！沒用的廢物，就滾出去喂‘蛇牙’那幫雜碎！”
零的目光掃過他們。這幾個回歸者顯然已經形成了以暴力爲基礎的原始等級制度，依靠掠奪和威懾生存。
他們適應了力量，卻還沒學會更精細的運用，或者說，這個世界還沒逼他們走到那一步。
“看來觀測所沒少‘照顧’你們。”零終於開口，聲音透過帽檐傳出，顯得有些低沉沙啞。
一句話，讓現場氣氛瞬間凝固。
壁虎的笑容僵在臉上。鐵砧的腳步停下。連那個一直擺弄娃娃的女人也緩緩抬起了頭，眼神變得銳利。
“你他媽到底是誰？”鐵砧的聲音帶上了殺意。
“和你們一樣，不想被‘照顧’的人。”零緩緩抬起頭，帽檐下的目光平靜地迎上鐵砧壓迫性的視線，“觀測所把我列編號747，你們也可以這麼叫。”
“747？”壁虎從梁上翻了下來，輕巧落地，繞着零走了半圈，像在打量一件貨物，“沒聽說過。新來的菜鳥？口氣倒是不小。”
“菜鳥也好，老手也罷。”
零的語氣沒有任何波動，“我只是想知道，你們就打算一直這樣？”
“像老鼠一樣躲在這裏，搶點殘羹冷炙，然後等着觀測所或者那個‘蛇牙幫’哪天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來把你們一鍋端了？”
“你懂個屁！”鐵砧怒吼一聲，猛地一拳砸向旁邊一個廢棄的紡錘！轟！木屑和金屬碎片四濺！
“老子現在有的是力氣！誰敢來？觀測所那幫孫子也就敢用陰招！蛇牙幫？老子能把他們屎都打出來！”
“力氣？”零輕輕嗤笑一聲，那笑聲裏帶着一種冰冷的嘲諷。
“海選裏死掉的九萬人，哪個沒力氣？積分賽呢？你們知道規則嗎？知道‘商城’裏能買到什麼嗎？知道怎麼賺取‘積分’嗎？靠砸機器？”
一連串的問題，像冰冷的釘子，砸進了現場短暫的沉默。
鐵砧的臉色變得難看。壁虎眯起了眼睛。百靈鳥停止了擺弄娃娃。
他們當然不知道。他們只是本能地恐懼和抗拒觀測所，逃出來後憑借突然獲得的力量抱團取暖，對外界的信息知之甚少。
“你……你知道？”壁虎的聲音裏多了一絲遲疑和渴望。
“我知道觀測所把你們當耗材，我知道理事會想要控制所有回歸者，我知道積分賽才是關鍵。”零緩緩說道。
“我還知道，單打獨鬥，或者像你們這樣亂成一團，最後要麼被回收，要麼成爲別人積分賽裏的第一個獎勵點。”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三人：“想活下去，活得更好，甚至……拿回點主動權，你們需要的不只是力氣。”
“我們需要什麼？”百靈鳥突然開口，她的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詭異，反而帶着一絲清晰的冷意。
“信息。計劃。還有……”零的目光最終落在鐵砧身上，“足夠聰明的‘力氣’。”
鐵砧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哼了一聲，但沒再反駁。
“你能給我們？”壁虎追問。
“我可以試試。”零沒有把話說滿，“但前提是，這裏不能再是一盤散沙。”
“你想當老大？”鐵砧甕聲甕氣地問，肌肉再次繃緊。
“不。”零的回答出乎他們的意料，“我需要的是合作者，不是手下。各取所需。我提供信息和思路，你們提供……執行力和必要的‘聲勢’。”
他指了指這個巨大的廢棄工廠：“這裏可以成爲一個據點，但需要改造，需要防御，需要偵察。”
“觀測所不會善罷甘休，蛇牙幫也是麻煩。在積分賽開始前，我們需要一個相對安全的基礎。”
壁虎和鐵砧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百靈鳥。他們用眼神飛快地交流着。
零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站着，規則感知卻提升到極致，監控着他們最細微的能量波動和情緒變化。他在評估，也在施壓。
終於，壁虎舔了舔嘴唇，眼神閃爍：“怎麼合作？先說好，想要我們賣命，得拿出真東西！”
“很簡單。”零從口袋裏掏出那幾張剩下的皺巴巴紙幣，扔在地上。
“第一筆‘投資’。去買點像樣的食物和水回來。然後，告訴我蛇牙幫的詳細情況，他們的據點，人數，頭目。”
他看着三人有些錯愕的表情，補充道：“這是第一個測試，也是你們表示誠意的方式。如果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或者想着拿錢跑路……”
零沒有說下去，只是微微抬起了手。
規則靜默——目標：篝火堆上方一小片空氣的振動傳遞。
一瞬間，那堆噼啪燃燒的篝火，發出的聲音……消失了！
不是火焰熄滅，火焰依舊在跳動，但燃燒的聲音、木柴爆裂的聲音，完全被剝奪！那片區域陷入了一種絕對詭異的寂靜！
這突如其來、無法理解的現象讓鐵砧三人臉色驟變，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眼中充滿了驚疑和警惕！
零放下了手。
篝火的聲音恢復了正常，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我們就沒必要談下去了。”零這才說完了後半句話，語氣依舊平淡。
沉默。
壁虎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深深看了零一眼，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紙幣：“……等着。”說完，他身影一閃，如同鬼魅般竄出了廠房。
鐵砧盯着零，眼神復雜，最終哼了一聲，坐回原地，但不再擺弄鋼筋。
百靈鳥重新抱起娃娃，又開始哼唱，但曲調似乎沒那麼刺耳了。
零走到一個相對幹淨的角落，靠牆坐下，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他知道，暫時的合作達成了。
基於信息差，基於對未知的恐懼，基於對他那詭異能力的忌憚。
這就夠了。
對於這些習慣了用肌肉思考的“同類”，有時候，展示一點他們無法理解的“技巧”，比說一百句話都管用。
紅星紡織廠的第一課：知識（和一點小把戲）就是力量。
而他的“積分賽”預熱，從收編第一個破爛據點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