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滿了靖王府的重重庭院。唯有西側那座久已廢棄的“靜心苑”,此刻卻燈火通明,將院中幾道對峙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清晰。
空氣中彌漫着濃鬱的血腥與草藥混合的詭異氣息。
靖王蕭珏一身玄色錦袍,面沉如水,那張素來令京城貴女傾倒的俊美臉龐此刻布滿了寒霜。他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利刃,死死釘在面前那個女人身上,仿佛要將她凌遲。
“雲舒微,你還有何話可說?”他的聲音壓抑着滔天怒火,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在他身側,被丫鬟小心翼翼攙扶着的,是他的心尖寵,側妃蘇晴柔。她一身素白衣裙,發髻微亂,那張我見猶憐的俏臉上掛着未幹的淚痕,身子抖得如同風中殘葉,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而在他們對面,雲舒微,靖王府名正言順的正妃,卻獨自一人站在冰冷的石階上。她穿着一件半舊的妃色羅裙,與周遭的肅殺氣氛格格不入。她的臉色比蘇晴柔還要蒼白,瘦削的肩頭顯得有些單薄,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兩簇在暗夜中燃燒的火焰,平靜而無畏地迎接着靖王的怒視。
這具身體的原主,那個懦弱、癡情、爲了蕭珏可以舍棄一切的雲家嫡女,已經在半個時辰前,被一碗淬了毒的安胎藥送上了黃泉路。
現在的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國情局首席特工,代號“青鳥”。
她接收了原主所有的記憶,也繼承了她所有的不甘與怨恨。
“王爺問我想說什麼?”雲舒微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笑意帶着幾分嘲弄,幾分冰冷,“我想說,這出戲,演得真精彩。”
“放肆!”蕭珏怒斥一聲,上前一步,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晴柔腹中乃是本王的第一個子嗣,你因嫉妒狠下毒手,如今證據確鑿,還敢在此巧言令色!”
他指向旁邊跪了一地的下人,一個瑟瑟發抖的婆子面前,放着一個打碎的藥碗,烏黑的藥汁浸入泥土,散發着不祥的氣息。
“王爺,”蘇晴柔柔弱地開口,聲音嘶啞,充滿了悲痛,“姐姐她……她或許只是一時糊塗,求王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過分責罰姐姐。”
她這番話看似求情,實則字字誅心。既坐實了雲舒微的罪名,又彰顯了自己的寬宏大度,更提醒了蕭珏,他與雲舒微之間早已沒什麼“往日情分”可言。
雲舒微在心底冷笑一聲。好一朵楚楚可憐的白蓮花。
原主的記憶清晰地告訴她,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蘇晴柔根本沒有懷孕,她買通了太醫,僞造了喜脈的假象,又故意在蕭珏面前炫耀,引得原主嫉妒。然後,她再借原主之手,“送”來一碗所謂的安胎藥,實則是打胎藥,上演一出苦肉計,目的就是爲了徹底扳倒雲舒微,坐上正妃之位。
可惜,她算錯了一步。原主雖然懦弱,卻也並非全無心機。她在送藥之前,偷偷用銀簪試了毒,發現藥中有異,便去尋蘇晴柔理論。爭執之中,蘇晴柔自己“不小心”撞倒在地,再由心腹丫鬟將那碗早已準備好的“血”潑在裙擺上,而原主則在混亂中被蘇晴柔的侍衛重擊後心,灌下了另一碗真正的毒藥。
一箭雙雕,狠毒至極。
“證據?”雲舒微的目光掃過那個抖如篩糠的婆子,那是蘇晴柔的奶娘,“王爺說的證據,就是這個老奴的片面之詞,和一碗不知從何而來的毒藥嗎?”
她向前走了兩步,明明身形纖弱,氣勢卻絲毫不減。她直視着蕭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王爺是執掌京畿防務的皇子,斷案無數,難道就是這樣憑着主觀臆斷來定人生死的嗎?若真是如此,那這靖王府的冤魂,恐怕早就數不勝數了。”
這番話,不僅是在反駁,更是在暗諷他治家不嚴,斷事不明。
蕭珏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雲舒微。以往的她,在他面前總是卑微怯懦,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如今卻變得如此伶牙俐齒,目光銳利得讓他感到陌生。
“大膽刁婦!”他身後的管家厲聲喝道,“王爺面前,豈容你在此妖言惑衆!”
雲舒微連眼角都未曾掃過那管家,目光依舊鎖定蕭珏:“王爺,我只問一句,您親眼看到我推倒側妃,或是強灌她湯藥了嗎?”
蕭珏語塞。他趕到時,看到的就是蘇晴柔倒在血泊中,而雲舒微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
“既然沒有,”雲舒微的聲音陡然拔高,清亮而決絕,“那便是沒有證據!僅憑一個下人的誣告,就要定我這個聖上親封的王妃的罪,王爺,您是想讓天下人恥笑,還是想讓御史台參你一本治家無方,寵妾滅妻?”
“你……”蕭珏被她一番話堵得胸口發悶,一股無名火直沖頭頂。他最恨被人威脅,尤其是被他最看不起的女人威脅。
“王爺,別……別生氣,”蘇晴柔適時地拉住他的衣袖,泫然欲泣,“是晴柔沒福氣,保不住我們的孩子。姐姐說的對,凡事都要講證據,許是……許是晴柔自己不小心,誤會了姐姐。”
她越是這般委曲求全,蕭珏心中的怒火就越是燒得旺盛。他反手握住蘇晴柔冰涼的小手,看向雲舒微的眼神充滿了厭惡與殺意。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雲舒微,”他冷笑道,“你以爲,沒有證據,本王就動不了你了嗎?”
他緩緩從袖中抽出一卷明黃色的卷軸,上面盤龍暗紋,貴不可言。
“這是父皇賜給本王的空白詔書,可先斬後奏。本王今日便用它,賜你一死,以慰我兒在天之靈!”
此言一出,滿院俱寂。所有下人都嚇得將頭埋得更低,連呼吸都停滯了。
空白詔書!那是何等的榮寵,又是何等致命的權力!
蘇晴柔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狂喜,隨即又被濃濃的哀傷覆蓋。她柔柔地勸道:“王爺,不可……爲了晴柔,動用父皇的恩賜,萬萬不可啊!”
蕭珏卻像是下了最後的決心,他決不允許任何人挑釁他的權威,更不允許雲舒微這個他厭惡至極的女人,傷害他在乎的人之後,還如此囂張。
他執起管家遞來的筆,就要在詔書上落款。
就在這時,雲舒微卻突然笑了。
那笑聲清脆,在這死寂的庭院中顯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詭異。
“王爺,你確定要用這道詔書,殺了我?”她的聲音裏沒有絲毫恐懼,反而帶着一絲玩味。
蕭珏的筆尖一頓,冷冷地看着她:“你死到臨頭,莫不是瘋了?”
“我沒瘋,”雲舒微緩緩搖頭,她抬起手,用那雙幹淨得不可思議的眼睛看着蕭珏,清晰地說道,“我只是想提醒王爺一件事。您可知道,爲何您一直想要拉攏的兵部尚書林伯淵,至今對您若即若離,不肯徹底投靠嗎?”
蕭珏的眉頭猛地一皺。林伯淵是他奪嫡之路上必須爭取的重要人物,他軟硬兼施數月,對方卻始終態度曖昧,這正是他近來最煩心的事情。雲舒微怎麼會知道?
不等他發問,雲舒微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因爲,林尚書最敬佩的,是忠孝節義之人。而他已故的恩師,曾官拜太傅的雲老大人,也就是我的祖父,生前與他有過一個約定。”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蕭珏的心上。
“這個約定就是,無論何時,林家都會護雲家後人一世周全。”雲舒微的目光變得銳利如鷹,直刺蕭珏的內心深處,“王爺,您說,如果您今日用一道‘莫須有’的罪名,殺了您這位發妻,也是雲家唯一的嫡系後人。林尚書知道後,會作何感想?他會投靠一個連妻子都容不下,手段如此卑劣的主君嗎?”
蕭珏握着筆的手,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