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二十三年,臘月十七。
霜風割面,大雪紛飛。
本應在家中烤火的少爺小姐也沒忍住八卦的心思從家中偷摸着溜了出來。
今日早朝之後,就聽家中長輩說皇上給花侯世子花知彥指了門婚事,恰是一直在藥王谷養病的姜家嫡女。
京中誰人不知當年姜大人的那檔子豔事?
靠近城門的館子坐滿了世家公子和小姐,哪怕是凍得瑟瑟發抖,也不願關了窗戶,打定主意要做第一個看到傳說中的那個姜家嫡女的人。
一直到快要凍僵的時候,才聽到有人喊了句“來了。”
瞬間,全都警醒起來,擠向窗前,往下看去。
遠遠地只能看到一個紅木雕花馬車駛來,停在城門正門口,下來了個丫鬟,不知是和他們說了些什麼,很快放行了過去,連簾子都沒掀開,就慢悠悠地駛向姜家的宅子去了。
一衆吃瓜的人連個臉都沒能看到,只吹了幾個時辰的冷風,徹底傻了。
姜家門口候了一衆的人,就爲了接這位嫡女回家,畢竟是上午才被皇上指給了侯府的未來花侯世子夫人,自然不能怠慢分毫。
不過,也是十幾年沒有回京,就連姜大人都不清楚她如今的相貌,只知道近些年傳回來的消息都不算太好。
三步一小咳,五步一咳血,時不時就暈了過去。
可他總覺得是這群下人故意誇大其詞,這樣咳血下去的話,人還能活嗎?
荒謬。
姜家的人可不像那群無所事事的世家公子一等就是幾個時辰,一直到得到消息馬車進了京城,才慢悠悠地從屋裏走了出來,哪怕是如此,短短的幾公裏的距離,愣是等了兩個時辰還沒等到人過來。
一旁姜夫人的臉色難看了些許,有意無意地開口說道,“這麼點兒距離,這挽月哪怕是走過來,都已經到了吧?可別是故意寒冬臘月讓這些人在這裏受罪的吧?我們倒還好,老爺一早早朝回來還沒休息,便在此等她,怕是身子扛不住啊。”
姜大人擰緊眉頭,看向旁邊的管家,“這小姐的轎子可是走錯了方向?還是說壓根就沒進京?”
管家連連搖頭,面色不算太好,“大小姐的轎子兩個時辰前就進京了,只是這速度確實很慢,還需再等些時辰。”
一衆人都凍得瑟瑟發抖,接過丫鬟新熱好的暖爐,面色更加難看。
本就是個不怎麼受寵的丫頭,不然也不至於扔在外面十來年,直到有個婚事冒了出來,才急着把她接回來。竟是讓他們等了這麼久的時辰。
一旁的姜小少爺有些不滿地嘟囔道,“娘,我要回屋!”
姜夫人剛蹲下來,想說些什麼,就見遠處來了一個龜速的馬車,行駛地極其緩慢,甚至是走路都比那馬車的速度要快。忍了一口氣,抿唇笑道,“姐姐回來了,恒哥兒再忍會兒,到時候姐姐那定會給恒哥兒帶了禮物。”
這話剛落地,就見馬車緩緩停在了正門外,一直到馬車徹底停穩之後,馬車裏才伸出一只蒼白的手,包裹在厚厚的皮毛裏,纖細得仿佛不堪那衣料的重量。往下稍落了下,又強撐着扶住一旁冰冷的車廂門框。
微微低着頭,仿佛光是掀開那道隔絕內外的簾子便已是徹底耗盡了力氣。歇息了片刻,才緩緩地、極其小心地從馬車裏探出身來。
厚實的銀狐毛兜帽幾乎完全遮住了她的額頭和發髻,只吝嗇地露出些微的下巴和纖細得驚人的脖頸。
身上裹着一件極其厚重白色錦緞長袍,外面罩着深灰色的毛裘鬥篷。臃腫的鬥篷將她本就單薄的身形裹得更加顯小,似乎隨時都能被衣物壓垮一樣。
等她在丫鬟的攙扶下好不容易出了馬車簾子之時,才緩緩地抬起臉。
蒼白、精致、脆弱、又美麗。
兜帽的陰影下,那雙眼睛帶着一些溼潤的、怯生生的光澤打量着馬車下面的人,在落在正中間那個不怒自威的男子身上時,又脆弱地垂下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地惹人憐惜的陰影。
等車夫弄好踏腳凳,她才在丫鬟的攙扶下動作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落在凳子上,厚重的鬥篷下擺擦過馬車的木板之上,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每走一步,都要停頓一下,極輕地吸一口氣,就連那沾着細小水汽的睫毛也隨之輕輕顫動了一下,而後將帕子抵在唇前,連着咳了許久,才去走下一步。
就連等到已經有些不耐煩的姜大人,看到自己嫡女竟是這般嬌弱模樣,原本的不耐煩盡數消散,甚至沒忍住快步上前,親自攙扶她下來。
手落在她胳膊上的那刻,才發現他這個女兒的胳膊實在是過於纖細了些,不像家中的其他孩子,尤其是他那個二女兒,下雪天還穿着一身精致的裙子,穿如此輕薄都面色紅潤。
而這個大女兒穿得如此厚重,他無意間觸碰到的手都是冰涼無比,瞧着就是一副可憐模樣。
想來也是,他們在寒冬下站了許久,可她也一樣在車裏凍了這麼久,怎麼可能會是故意的,怕不是馬車出了什麼問題?
姜大人冷眼看向那邊的馬夫,冷聲斥責道,“這麼冷的天,車子壞了,也不安排人回來說一聲,讓小姐凍成這樣!”
一旁的丫鬟制止住車夫的動作,垂下頭眼眶有些紅潤,帶着些許哭腔說道,“啓稟老爺,小姐的身子不太好,這天又凍得狠,在藥王谷收到了老爺想要接小姐回來過年的信件的時候,小姐明明剛病倒還沒痊愈,說這是老爺難得的信,務必得快些回來見見老爺。誰知趕路快到京城前,又暈了過去。好不容易醒來一直在咳血,這才吩咐了車夫行慢些,讓小姐緩緩,也不至於一見到老爺就咳出血來。”
一直等到丫鬟說到最後一句話,姜挽月才有些無奈地艱難地抬起手來按在丫鬟手上,本是想制止她別說了,可剛側身吹了股寒風,便沒忍住拿起帕子連着輕咳了好幾聲,一聲比一聲脆弱。而後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帕子,很快將帕子給藏在了袖中。
姜大人眼尖地剛巧看到了那白色帕子上的一抹紅印,豔得驚人,直接硬控住了他,怔愣地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