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帶來的短暫暖意,如同寒夜裏搖曳的燭火,終究無法驅散工棚裏盤踞的冰冷現實。食物和藥品是及時的甘霖,讓飢腸轆轆的胃和潰爛的傷口得到一絲喘息,卻也像鏡面般映照出更深的窘迫——它們只是暫時延緩了崩塌,而非填平了深淵。
陳銳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護腎藥和降壓藥雖然用上了,但他持續的惡心、嘔吐和幾乎無法進食的狀態,讓藥物效果大打折扣。他的臉色從蠟黃轉爲一種死灰般的青白,眼窩深陷得如同骷髏,呼吸變得淺促而費力,時常陷入一種昏沉與短暫清醒交替的狀態。清醒時,他不再像最初那樣空洞麻木,眼神裏卻充滿了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痛苦,那是一種來自身體內部被緩慢撕裂、被毒素侵蝕的痛苦。他不再試圖說話,只是用那雙失去光彩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漏雨的棚頂,或者偶爾,目光會艱難地轉向昏睡中的芽芽,眼神裏掠過一絲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牽掛。
趙伯的腳踝腫得像發酵的面團,青紫交加,每挪動一步都疼得他齜牙咧嘴,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他拒絕了趙嬸用林靜帶來的藥膏(他堅持那是“孩子們救命的東西”),只用破布條緊緊纏裹着,靠着一根撿來的粗樹枝當拐杖,一瘸一拐地支撐着這個家。他變得更加沉默,幾乎不開口說話,只是埋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生起那個用破油桶改造的簡易爐子,燒點熱水;一瘸一拐地去外面公廁提水;或者,在陳銳又一次劇烈嘔吐後,默默地清理地上的污穢。他佝僂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株被狂風暴雨摧殘得只剩枯枝的老樹,沉默地對抗着命運最後的壓榨。林靜那句“債可以放一放”減輕了部分心理重壓,但眼前陳銳日益惡化的病情和我那只在緩慢潰爛、功能日漸喪失的右手,像兩塊更沉重的磨盤,壓得他喘不過氣。
我的右手傷口在用了新的消炎藥膏和紗布後,表面的紅腫略微消退了些,但深處的悸痛和麻木感卻更加清晰。最可怕的是手指的變化。中指和無名指幾乎完全僵直,如同兩根沒有生命的木棍,嚐試彎曲時,只有遲鈍的刺痛和一種令人心慌的失控感。食指和拇指還能勉強活動,但也變得異常笨拙,連捏起一塊紗布都費勁。醫生預言的“功能恢復困難”,正以最殘酷的方式變成現實。低燒如同跗骨之蛆,頑固不退,持續消耗着本就虛弱的體力。每次看到趙伯強忍腳痛去提水,看到陳溪笨拙地試圖幫我換藥,看到趙嬸心力交瘁地在陳銳和芽芽之間奔波,一股巨大的無力和自毀沖動就在胸中翻涌。這只廢掉的手,成了我無法爲這個家分擔任何重負的恥辱烙印。
陳溪成了工棚裏最忙碌也最沉默的人。她小心翼翼地照顧着芽芽,按時給她噴藥,笨拙地學着熬點稀粥。更多的時候,她像一只警惕的小獸,守在門口,眼神復雜地望着外面那條泥濘的小路。她在等,等那個承諾了會再來的林阿姨?還是在等一個渺茫的奇跡?林靜帶來的食物中有一小袋水果糖,她一顆也舍不得吃,全都藏在一個破鐵盒裏,只有在芽芽哭鬧得厲害時,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顆,剝開糖紙,塞進妹妹嘴裏。看着芽芽含着糖,暫時忘記痛苦的小臉,陳溪緊繃的小臉上才會掠過一絲極其短暫的、屬於孩子的滿足。
林靜果然又來了。幾天後,在一個陰冷的午後。她依舊穿着那件質料考究的米白色大衣,手裏提着一個保溫桶和一個印着藥店標志的袋子。她的到來,讓死氣沉沉的工棚有了一絲微弱的氣流波動。
“林…林太太…”趙嬸局促地搓着手,想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又有些不敢。
林靜微微點頭示意,目光第一時間落在陳銳身上。看到陳銳那更加枯槁灰敗的臉色和艱難呼吸的樣子,她平靜的眼底再次掠過清晰的震動和凝重。她沒有多問,徑直走到我身邊,看向我換藥後依舊顯得猙獰的右手。
“傷口…還是不行?”她的聲音很輕,帶着詢問,更像是一種確認。
我苦澀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答。趙嬸在一旁抹着眼淚,哽咽道:“用了您給的藥…外面看着好點了…可裏面…小俊說疼得鑽心…手指頭…手指頭都動不了了…”
林靜沉默地看着我的手,看了很久。那目光裏沒有嫌棄,沒有憐憫,只有一種深沉的、近乎專業的審視和一種沉重的了然。她輕輕嘆了口氣,從帶來的藥袋裏拿出幾盒藥:“這是幾種更強的抗生素和促進神經恢復的藥,按說明吃。還有這個,”她拿出一個裝着透明凝膠的小瓶子,“是進口的水凝膠敷料,對控制感染、促進深層組織愈合有幫助,每天換一次。” 她的語氣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關切。
然後,她打開保溫桶,一股濃鬱的雞湯香味瞬間彌漫在充滿藥味和黴味的工棚裏。“燉了點湯,加了點黃芪枸杞,補點氣血。”她把保溫桶遞給趙嬸,“給孩子…也給大家分着喝點。”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蜷縮在角落、抱着芽芽、怯生生看着她的陳溪身上。她走過去,蹲下身,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嶄新的毛絨兔子玩偶,遞到陳溪面前。
“給芽芽的。”她聲音柔和。
陳溪看着那只雪白幹淨的兔子,大眼睛裏瞬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光芒,又帶着巨大的惶恐,不敢去接。她下意識地看向我,又看向趙嬸。
“拿着吧,孩子。”林靜把兔子輕輕塞進陳溪懷裏,“新的,洗過了。”
陳溪緊緊抱着那只柔軟的兔子,又看看懷裏因爲新奇而伸出小手去摸的芽芽,小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這麼多天來唯一一個真實的、帶着淚光的笑容,雖然極其短暫。
林靜站起身,環視着這個破敗得令人窒息的空間,目光掃過趙伯腫起的腳踝、我潰爛的手、陳銳死灰般的臉。她的眉頭始終沒有完全舒展,那份沉重的悲憫如同實質般籠罩着她。
“張警官的傷,穩定了。”她忽然開口,轉移了話題,聲音依舊平靜,“刀傷很深,差點傷到肺,但手術很成功,恢復需要時間。他讓我轉告你們,不要擔心他,安心養傷。” 她停頓了一下,看着我們,“另外…他一直在跟進陳銳的案子。那個‘老疤’一夥,證據確鑿,跑不了。還有那個黑中介的線索,也在深挖。他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交代?法律上的交代或許能懲罰施暴者,卻無法挽回陳銳被摧殘的身體和這個家破碎的根基。但這個消息,至少像一顆微小的石子投入死水,泛起一絲名爲“公道”的漣漪。
林靜沒有再多停留,仿佛這沉重的氛圍也讓她感到壓抑。臨走前,她留下了一句話,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市裏有一家慈善基金會,針對困難家庭的重病兒童有些醫療救助項目。芽芽的哮喘…或許可以試試申請。資料…我回頭讓人送來。” 她沒有提陳銳,或許是因爲陳銳的情況過於復雜和成人化,超出了“兒童救助”的範圍。
她再次像來時一樣,悄然離開。留下的,是藥物,是食物,是一個給芽芽帶來短暫歡笑的玩偶,是關於張警官的消息,還有一個關於芽芽的、極其渺茫卻也真實存在的希望線索。
工棚再次陷入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不再僅僅是絕望。雞湯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帶來一絲久違的、屬於“生活”的暖意。陳溪緊緊抱着那只毛絨兔子,小臉上還殘留着剛才的笑意。趙嬸看着保溫桶裏的雞湯,又看看林靜留下的藥,眼神復雜。趙伯依舊沉默,但握着拐杖的手指,似乎不再那麼用力到指節發白。
我看着自己那只被宣告“廢掉”的手,感受着身體深處頑固的低燒。債務依然如山,陳銳的腎像一個定時炸彈,芽芽的未來充滿未知,無家可歸的陰影依舊籠罩。林靜帶來的,不是救贖,不是解脫,甚至不是實質性的解決方案。她帶來的,是一種在絕境中極其珍貴的、名爲“喘息”和“可能性”的東西。是更強效的藥物,是對傷口愈合的微弱期許;是芽芽申請救助的一線曙光;是張警官承諾的“公道”;是讓陳溪露出短暫笑容的一只玩偶;是讓趙嬸暫時不用爲下一頓發愁的一桶雞湯。
這些微小的、零碎的、甚至可能轉瞬即逝的東西,像散落在無邊黑暗中的螢火。每一粒光芒都極其微弱,無法照亮前路,但它們真實地存在着,提醒着黑暗中的人:你還沒有被徹底吞噬,還有一口氣可以喘,還有一點力氣可以掙扎着,再往前挪動一步。
陳銳在昏睡中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沉寂。趙嬸慌忙上前查看。趙伯拄着拐杖,艱難地挪到爐子邊,默默地看着那跳躍的、微弱的火苗,映照着他溝壑縱橫、寫滿滄桑的臉。
活下去。在這片無邊的苦難之海中,活下去本身,就是一場與絕望進行的、永不停歇的拉鋸戰。而此刻,這些微弱的螢火,就是支撐他們咬緊牙關、繼續這場殘酷拉鋸的唯一繩索。他們能抓住多久?沒有人知道。但至少在這一刻,他們還沒有鬆手。
---
幾天後,林靜派人送來了那份關於芽芽哮喘慈善救助的申請資料。厚厚的一疊表格,需要填寫的內容繁瑣到令人窒息:家庭收入證明(我們沒有)、戶籍證明(我們是流動人口)、病情診斷證明(只有社區衛生院的最初診斷,沒有權威醫院的)、用藥記錄、低保證明(沒有)、各種承諾書和授權書……
趙嬸捧着那疊雪白的、散發着油墨香味的紙張,如同捧着一塊燒紅的烙鐵,雙手抖得厲害。那些陌生的術語、苛刻的條件、需要蓋章籤字的空白處,像一道道冰冷的鐵柵欄,將那個名爲“希望”的東西,隔絕在遙不可及的彼岸。她識字有限,看着密密麻麻的字,頭暈眼花,巨大的無力感瞬間將她淹沒。
“這…這怎麼填啊…我們…我們什麼都沒有…”她無助地看向趙伯和我,聲音帶着哭腔。
趙伯拿過資料,粗糙的手指笨拙地翻動着,眉頭緊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那些表格對他來說,無異於天書。他沉默了很久,才沙啞地開口:“…總得試試…爲了芽芽…” 他把資料遞給我,“小俊…你…你識字多…你想想辦法…”
我看着那疊象征着渺茫希望的紙張,再看看自己那只依舊僵硬麻木、纏滿紗布的右手,心中一片苦澀。寫字?這只手連握筆都困難,寫出來的字恐怕連鬼畫符都不如。而且,那些需要的證明文件,對我們來說,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就在這時,工棚的門被敲響了。是張警官。
他穿着病號服,外面罩着警用大衣,臉色還有些蒼白,左肩纏着厚厚的繃帶,行動明顯不便,需要旁邊的警員攙扶。但他的眼神依舊銳利,掃過工棚內的情況時,那份凝重和關切更加清晰。看到陳銳枯槁的模樣和我那只依舊慘不忍睹的手,他濃黑的眉毛緊緊擰在了一起。
“張警官!您怎麼來了!您傷還沒好!”趙嬸驚呼着,連忙搬過唯一還算完整的凳子。
張警官擺擺手,示意警員扶他在凳子上坐下,動作牽扯到傷口,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我沒事。躺不住,過來看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目光落在趙嬸手裏的申請資料上,“是爲芽芽申請救助?”
“是…是林太太送來的…可…可我們…”趙嬸聲音哽咽,說不下去。
張警官接過資料,快速翻看了一下,眉頭鎖得更緊。他顯然也清楚這些程序的繁瑣和對我們這種家庭的不友好。“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沉聲道,看向我,“陳俊,你只管把能填的、你知道的情況填上。剩下的證明文件…我來想辦法協調。” 他頓了頓,補充道,“社區那邊,我去打招呼。醫院的診斷…我會聯系市兒童醫院呼吸科的朋友,看能不能給芽芽安排一次免費的基礎檢查和補開診斷證明。用藥記錄…王老板藥房那邊應該有,林靜應該能幫忙。” 他的語氣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警察的效率和力量。
他的話,像一道強心針,讓幾乎熄滅的希望火苗又重新跳動了一下!趙嬸的眼中瞬間燃起了光亮。
“另外…”張警官的目光轉向床上毫無生氣的陳銳,眼神變得極其沉重,“陳銳的情況…不能再拖了。” 他看向趙伯和我,“必須盡快送他去大醫院,做全面檢查!尤其是腎髒功能!這種藥物濫用導致的損傷,拖得越久,後果越不可逆!費用…”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更加低沉,“…我會向上級申請特困刑事被害人救助金,但額度有限,而且需要時間審批。另外…那個案子,老疤他們非法經營、強迫賣血、故意傷害,事實清楚!等法院判了,會有民事賠償部分!但這同樣需要時間!眼下…當務之急是救人!”
送陳銳去大醫院!全面檢查!腎髒功能!每一個詞都像重錘敲在心上!費用!又是那令人窒息的天文數字!救助金?賠償?都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可是…錢…”趙伯的聲音幹澀嘶啞,充滿了絕望,“現在…哪有錢送他去大醫院…”
“先去看!”張警官的語氣斬釘截鐵,帶着一種近乎命令的急切,“掛急診!做最必要的檢查!費用…我想辦法先墊一部分!” 他看向旁邊的警員,“小劉,你去開車!現在就送陳銳去市一院急診科!我聯系那邊的腎內科值班醫生!”
行動!又是這種不容置疑的行動力!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濃重的絕望!趙伯和趙嬸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手忙腳亂地準備給陳銳裹上最厚的衣服(雖然依舊單薄)。陳溪緊緊抱着芽芽,小臉上滿是緊張。
我也掙扎着從木箱上站起來,用左手扶住牆壁。“我…我也去!” 我不能讓弟弟獨自面對未知的恐懼和冰冷的儀器。
張警官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那只依舊滲着膿血的右手上,眉頭緊鎖,最終點了點頭:“行!一起去!趙伯趙嬸留一個在家照顧芽芽!”
警車呼嘯着,穿過灰蒙蒙的城市街道,駛向市第一人民醫院。陳銳裹在趙嬸的舊棉襖裏,躺在後座,身體隨着車輛的顛簸而微微晃動,眼睛緊閉着,呼吸微弱。我坐在他旁邊,用那只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緊緊握着他冰冷枯瘦的手。他的手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像一塊寒冰。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仿佛握着的不是弟弟的手,而是一捧正在指縫間流逝的沙。
急診大廳永遠人滿爲患,充斥着消毒水、藥味、哭聲和各種痛苦的呻吟。張警官亮明身份,警員小劉跑前跑後辦理手續。陳銳被迅速推進了搶救室旁邊的留觀區,幾個護士圍上來,測量生命體征、抽血、連接監護儀。冰冷的儀器發出單調的“滴滴”聲,屏幕上跳動着各種令人心驚的數字——血壓低得驚人,心率快而不規則。
一個戴着眼鏡、表情嚴肅的腎內科值班醫生被張警官緊急叫了過來。他快速翻閱着社區衛生院轉過來的、少得可憐的陳銳之前的檢查記錄(主要是強制采血點那次簡陋的驗血單),又查看了剛剛抽血的初步結果,眉頭越皺越緊。
“情況非常糟糕!”醫生放下報告,聲音凝重,“嚴重貧血!電解質紊亂!肌酐和尿素氮指標爆表!這是典型的急性腎損傷,而且很可能是由藥物毒性(EPO過量)和嚴重失血共同導致的!必須立刻做進一步的詳細檢查!腎髒B超、CT、24小時尿蛋白定量…最重要的是,要立刻評估是否需要血液透析!他的腎髒可能已經無法自行排毒了!”
血液透析!這幾個字像冰錐刺穿了所有人的心髒!那意味着什麼?每周數次,每次數小時,被機器接管生命,伴隨着巨大的痛苦和難以想象的費用!那是一條通往無盡黑暗和絕望的漫長隧道!
“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左手死死抓住醫生的白大褂袖子,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們會盡力!但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醫生的語氣不容樂觀,“他身體基礎太差,這次打擊太重!先做檢查!快!推他去影像科!優先做!” 醫生對護士急促地吩咐道。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如同煉獄。陳銳被推着穿梭在各種冰冷的儀器之間。他時而昏睡,時而因檢查的刺激而痛苦地呻吟、嘔吐。我拖着虛弱的身體,用那只廢掉的右手勉強扶着牆,左手推着輪椅(張警官和小劉輪流幫忙推陳銳的平車),緊緊跟在後面。每一次陳銳痛苦的呻吟,都像刀子在我心上剜過。看着他那瘦骨嶙峋的身體在龐大的CT機裏被送入送出,一種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幾乎將我吞噬。
檢查結果陸續出來,像一道道冰冷的判決書,最終匯總到腎內科醫生手裏。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結果…很不好。”醫生把我們叫到診室,指着電腦屏幕上的影像和密密麻麻的數據,“雙腎明顯萎縮,腎實質回聲增強,結構紊亂…肌酐清除率低到幾乎無法檢測…這是藥物性腎損傷導致的…慢性腎衰竭,急性加重期。” 他頓了頓,聲音沉重得像灌了鉛,“以他目前的情況,保守藥物治療效果微乎其微。必須立刻進行血液透析!否則…毒素會在體內快速累積,引發多器官功能衰竭,隨時有生命危險!”
慢性腎衰竭!血液透析!必須立刻進行!
最後的希望,徹底破滅!張警官墊付的檢查費用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而透析…那是一個無底洞!我們拿什麼去填?!
“醫生…透析…一次…要多少錢?”我的聲音嘶啞,帶着最後一絲僥幸。
“初期需要頻繁,一周可能需要兩到三次。每次費用,加上藥物和耗材,大概在八百到一千元左右。這還只是開始…”醫生的話冰冷而殘酷。
一周兩三千!一個月上萬!而且可能是終身的!這個數字,對我們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中的天文數字!別說現在身無分文,就算賣了趙伯趙嬸這把老骨頭,也湊不出一個零頭!
巨大的絕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我淹沒!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後倒去…耳邊最後聽到的,是張警官和小劉的驚呼,以及醫生那依舊冰冷的聲音在回蕩:“…家屬盡快決定…拖下去…人隨時可能沒了…”
黑暗。無邊的黑暗。冰冷刺骨。
陳銳…我的弟弟…終究…還是救不了了嗎?那夜砸碎的玻璃,飛濺的碎片,終究割斷了我們最後的生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