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陽光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暖意，透過民政局辦事大廳的玻璃窗，懶洋洋地灑在一排排塑料座椅上。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像是文件油墨、塵埃和無數悲歡離合故事發酵後的混合體。
今天是林悠悠和周浩三十天離婚冷靜期的結束的第一天。
一個月前，也是在這裏，他們提交了離婚登記申請。那三十天，本是法律給予婚姻最後的緩沖與體面，卻成了周浩和他母親張蘭對林悠悠進行“親情綁架”的舞台。
林悠悠坐姿筆挺，目光平視着前方牆上那幅巨大的、紅得有些刺眼的“囍”字剪紙，仿佛要用眼神把它燒出個窟窿來。
“悠悠啊，”張蘭率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那雙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悠悠，像是在評估一件即將折價處理的商品，“你看，我們也不是要逼你。結婚三年了，你這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們周家……唉，我們周家三代單傳，總不能到了周浩這兒就斷了根吧？”
林悠悠的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笑。來了，還是那套熟悉的說辭，像是刻在DNA裏的古老咒語，循環播放了三年。這一個月冷靜期裏，更是時時刻刻不停。
周浩在一旁局促不安地挪了挪屁股，試圖扮演一個和事佬的角色：“媽，你少說兩句。悠悠，我們……我們也是沒辦法。”
“沒辦法？”林悠悠終於舍得將視線從那個“囍”字上移開，落在了周浩那張寫滿“爲難”的臉上，“周浩，我多囊卵巢綜合征這事，婚前就跟你說得清清楚楚。當時你是怎麼說的？你說愛的是我這個人，不是我的生育能力，你說我們可以一起努力，一起治療。怎麼，現在你的愛過期了？還是說，你的承諾跟共享單車的月卡一樣，到期自動作廢，還不帶提醒的？”
周浩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母親。
張蘭見兒子敗下陣來，立刻撕下了慈母的面具，戰鬥力瞬間滿格。她甩開林悠悠的手，身體前傾，聲音也拔高了八度：“婚前是婚前，婚後是婚後！誰家娶媳婦不是爲了傳宗接代？你倒好，占着茅坑不拉屎！我們家周浩每天在外面辛辛苦苦打拼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這個家，爲了將來的孩子！結果呢？你這塊地不行，我們總得換塊肥沃的吧？女人不會下蛋，就是原罪！”
“噗嗤——”
林悠悠沒忍住，笑出了聲。她這一笑，反倒讓火力全開的張蘭愣住了，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阿姨，”林悠悠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淚花，她從包裏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包紙巾，擦了擦眼角，這才好整以暇地開口，“首先，糾正您一個封建糟粕思想，現在是21世紀，不是大清朝，您家沒有皇位要繼承。您兒子也不是什麼印鈔機，不用急着找人幫他上市融資。”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一臉錯愕的周浩，笑容裏帶上了三分譏誚，七分冰冷：“其次，周浩，我不是一塊地，你也不是個兢兢業業的老農。別把你們家那點傳宗接代的封建糟粕，包裝成什麼爲了家庭的偉大奉獻。說白了，不就是你媽想要個孫子，而你，既沒有能力說服你媽，也沒有膽量和我一起面對困難，所以選了最簡單的方式——換掉我。”
“我……我不是……”周浩試圖辯解。
林悠悠抬手，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氣場全開：“你是什麼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今天算是徹底明白了。你們不是想找個妻子，你們是想找個代孕的，還是自帶子宮、不收中介費、最好還能倒貼嫁妝的那種。”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對目瞪口呆的母子，送上了她最後的“祝福”。
“行，我成全你們。祝你，周浩，”她一字一頓，字正腔圓，“早日找到一塊六邊形戰士級別的子宮，開局就送SSR，三年抱倆，五年敲鍾。祝您，阿姨，得償所願，早日抱上能繼承您家宇宙第一無敵血脈的金孫！”
說完，她不再看他們鐵青的臉色，徑直走向工作人員的窗口，聲音清亮：“你好，我們是來領離婚證的，申請已經提交滿三十天了。”
整個過程，她沒有一絲猶豫。籤字的時候，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爲她這三年荒唐的婚姻畫上一個決絕的休止符。
拿到那本墨綠色的離婚證時，林悠悠甚至還有心情對着它拍了張照。
走出民政局大門，秋日的陽光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看到一輛騷包的紅色MINI停在路邊，車窗降下，露出一張畫着精致妝容、滿臉怒氣的臉。
是她的閨蜜，簡夏。
林悠悠拉開車門坐進去，將那本新鮮出爐的離婚證往儲物格裏一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搞定。”她說。
簡夏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喇叭發出一聲短促而憤怒的鳴叫：“就這麼便宜他們了？那對奇葩母子！特別是那個張蘭，這一個月天天給你發微信洗腦，我早就想沖過去撕爛她的嘴了！還有周浩那個軟蛋！氣死我了！”
看着閨蜜爲自己氣得跳腳的樣子，林悠悠緊繃的神經才終於鬆懈下來。她靠在椅背上，聲音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算了，跟爛人爛事糾纏，只會把自己也搞得一身腥。淨身出戶，斷得幹幹淨淨，挺好。”
“好個屁！”簡夏發動車子，MINI像一頭憤怒的小獸沖了出去，“你這幾年爲他家付出多少？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你爲了備孕，事業都放棄了，天天研究什麼營養餐，喝那些苦得要死的中藥，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了？結果呢？一句‘你不能生’，就把你像垃圾一樣扔了？”
林悠悠沉默地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是啊，那三年，她的人生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重心都圍繞着“懷孕”二字。她從一個粉絲百萬的美食博主，變成了一個只懂計算排卵期和研究各種助孕偏方的“家庭主-婦”。
可她得到了什麼呢？
眼眶有些發熱，她迅速眨了眨眼，把那點溼意逼了回去。
“哭什麼！”簡夏從後視鏡裏看到她泛紅的眼圈，語氣更沖了，卻默默地將車速放緩，“爲那種人不值得！悠悠，你聽我的，咱們不蒸饅頭爭口氣！他們不是嫌你‘不能生’嗎？咱們偏要治好！不是爲了給誰生孩子，就是爲了把身體調理好，漂漂亮亮地活，氣死那對狗男女！”
她說着，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拐進另一條路。
“我們去治病！”簡夏宣布，語氣像個即將奔赴戰場的女將軍，“我給你掛了個號，全網最火的那個‘送子觀音’老中醫，據說號比頂流演唱會的門票還難搶！我刷了好幾個通宵才搶到的！”
林悠悠愣了一下，隨即失笑：“簡小夏，你是不是沒聽懂？我離婚了，我不需要生孩子了。”
“誰說是爲了生孩子了？”簡夏白了她一眼，“我是讓你去調理身體！把多囊給我治好了，內分泌調正常了，皮膚水當當，身材棒棒的，然後找個比周浩帥一百倍、有錢一千倍的小鮮肉談戀愛！咱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
聽着閨蜜這番豪言壯語，林悠悠心中的那點陰霾仿佛被陽光驅散了不少。
是啊，離婚不是結束，而是新生。
她掏出手機，點開自己已經長草了三年的社交賬號，發了離婚後的第一條動態。
照片是剛才在民政局門口拍的，藍天白雲，歲月靜好。
配文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無痛不當媽，喜提單身。從今天起，好好吃飯，認真搞錢，愛誰誰。”
她看着那行字，仿佛看到了未來的自己，正站在一條全新的、閃閃發光的道路上。
“好，”她收起手機，對簡夏說，語氣裏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們去看中醫。不爲求子，只爲自救。”
車窗外，秋高氣爽，雲淡風輕。一個屬於林悠悠的全新時代，即將拉開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