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三那年我父母死了,只給我留下一個殘陋的磚瓦房。
可我卻在垃圾桶裏撿回來個弟弟。
他是我們學校高二的年級組第一。
但沒人看得起他,就連在學校被霸凌,老師都視而不見。
因爲即使別人不打他,他那個酗酒的爸也會天天打他,窩囊的媽從不敢反抗。
我費力將他拖回家給他包扎,收留了他好幾天。
後來他媽被打死了,我叫來警察抓走了他爸。
“喂,以後跟我住一起吧,我沒親人了,你叫我聲姐,我供你念書!”
他想上名牌大學,我就輟學擺地攤,賣過血還打過黑工。
畢業後他說想創業,我把自己所有存款都給了他。
直到那天,他跟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站在閃閃發光的舞台上領青年創業獎杯。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癌症確診單。
苦笑一聲。
終究是把他養成了自己配不上的模樣。
是該退場了。
1
我起身準備離開會場時,林婷在背後叫住了我。
陸斯辰跟她並肩而行。
到我跟前時,林婷自然的挽住他的臂彎。
露出燦爛的笑容,將手中的獎杯遞給我:“書意姐,這個獎杯應該給你,是你成就了今天的他。”
我看了眼陸斯辰,他表情依舊那副淡淡的樣子,點點頭。
“拿着吧。”
我心裏的淚水已經泛濫成河,但卻笑着收下。
就當給不知道還剩多久的餘生留個念想吧。
或許可以把這個獎杯放進骨灰盒,到時候我可以拿着它跟爸媽炫耀。
“看,我多厲害,培養出來一個商業精英,他不僅長得英俊,還找到了個漂亮懂事的另一半......”
在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時,我轉過身離開。
回到家後,我開始環顧這裏的一切。
這個房子是他考上大學那年我過來租的。
每個角落都是充滿了六年的回憶。
晚上,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後,做了碗秘制醒酒湯,坐在客廳的餐桌上等他。
當指針劃過十二點時,開門的聲音終於響起。
卻是林婷扶着他回來的。
“姐,今天慶功宴還有幾個客戶參加,把他灌多了,我沒攔住,你不會怪我吧?”
我笑着搖頭:“扶他進臥室,把衣服脫了吧。”
她突然臉一紅,低頭咬着嘴唇:“這不好吧,我們還沒在一起呢,斯辰一直不愛理我。”
“別着急,總會在一起的,他對你露出的笑容,比我這十年看見的都多。”
後來是我們兩個一起給他脫的衣服,林婷把醒酒湯一口一口喂到了他嘴裏。
很快他就有了動靜,嘴裏嘟嘟囔囔說了一句:“張書意,面館關了吧,我給你......買......房,你休息......”
話還沒說完就沉沉睡了過去。
林婷突然嘆了口氣說:“姐,公司剛步入正軌,正缺資金......”
“嗯,房子我不會讓他買,你們的事業重要。”
說完我轉身去客廳拉起了自己的行李:“婷婷,我有事離開一段時間,你幫我跟他說聲......再見。”
然後推開門大步離開。
終究是沒有好好告個別,這樣也好,我確實不喜歡離別的場景。
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回到了我曾經的那個破陋的磚瓦房。
周圍鄰居都已經搬走了,原本熱鬧的小巷顯得分外落寞。
坐到沙發上休息時才想起手機在火車上就沒電關機,有十幾個小時了。
開機之後瞬間有個電話頂進來。
是陸斯辰的。
“爲什麼關機?去哪了?”
我笑着回答:“沒電了,斯辰,你好好的,姐沒事,姐......不回去了。”
也回不去了。
那邊沉默了許久,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你想跟我永別。”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也是,他那麼細心的人怎麼會注意不到我的東西都不在了呢。
我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問了一句:“十年了,你還恨我把你爸送進監獄嗎?”
他沒回答。
“我去接你回來。”
說完便直接掛了電話。
大顆大顆眼淚砸在我手機屏幕上,瞬間裂成無數細小的水珠。
我苦笑着一遍一遍的擦拭掉眼中的淚水,卻怎麼都擦不幹。
2
其實他本就沉默寡言。
後來我把他爸送進監獄執行死刑之後,他更是變得惜字如金。
以前我不懂,明明他受了那麼多虐待,我是在幫他,他爲什麼還會對我帶着恨意。
如今再次回到這個家,一個人住在這裏時,才終於明白。
於我而言,我是在爸媽寵愛中長大的孩子。
但對他來說,即便生活在那樣暴虐的家庭,他還是想要用自己的努力換取一點點親情。
可我卻直接斷送了他最後的期盼。
所以無論我陪着他身邊多少年,他內心都是孤獨的。
我很累,很快便沉沉睡去,我夢見了第一次看見林婷跟他站在一起時的場景。
那是他跟幾個好朋友創業後的聚餐。
當我進門時,就見好幾個人起哄:“陸斯辰,你倆站在一起太養眼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合適的一對,在一起!在一起!”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最終還是沒走進去。
晚上回來,陸斯辰突然問我:“什麼樣的兩個人才算合適?”
我笑着回答:“合適就是你跟他站在一起,所有人都覺得你們就是一對。”
那年我們住在一起的消息很快就在學校傳開,一群同學把我堵在巷口取笑我,往我身上扔煙頭。
他們撕爛了我的衣服,在我身上燙出一塊塊傷疤,說陸斯辰他爸就是這麼對他媽的,所以這樣的我才能招陸斯辰喜歡。
所有人都說我老牛吃嫩草,我們不合適。
事實證明,我這麼土的人確實不配站在他身邊。
緊接着陸斯辰又問:“在一起一輩子是需要彼此都付出很多的吧。”
我搖搖頭:“一方付出也是可以的,要看那個人有多愛你吧。”
他考上大學後,爲了給他湊學費,我跑去黑市賣血,連着抽了三天,整個人變得蒼白無力。
剛緩過來一點就又跑去打黑工,給人看狗場。
以前最喜歡狗的我,看着它們互相撕咬,死的那麼淒慘,還要親手把它們埋進坑裏。
突然一陣急切的敲門聲將我從睡夢中吵醒。
發現已經天亮了。
我快步去打開門,當看見眼前站着的是個陌生男人時,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失落。
或許我潛意識中還是希望陸斯辰能來找我的,但他沒來。
“你好,我是房產公司的,我叫羅皓,這一片馬上要拆遷了,我是來跟你談談價錢的。”
我把人讓了進來,他直接開門見山,但給出的價錢很低。
“我不同意,必須加錢!”
其實以前,我不會這麼較真,但現在我快要不在了,還是想多給陸斯辰留下點錢。
就在這時,手機收到了一條信息。
是陸斯辰發的。
“抱歉,有業務要出差,過幾天接你。”
隨後進來的是林婷的信息:“姐,你不會怪我吧,我真的害怕一個人去外地,只能讓斯辰陪着我了。”
我回了她:“挺好。”
3
羅皓跟我來回討價還價了半天,我的肚子適時的叫了起來。
他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我請你吃早點吧,我也沒吃呢。”
我沒客氣,現在能省一分錢,就能給陸斯辰多留一分。
包子鋪裏,他跟我訴苦:“我也就一打工的,剛來這公司,我也很希望讓所有人都拿到滿意的價格,對了,你要不要跟你男朋友說一聲?”
我哼笑一聲:“你是不是套我話?我沒有男朋友,你滿意了吧。”
他尷尬的撓了撓頭:“也不是那個意思,其實你的故事我聽你鄰居們說過很多,早就在心裏對你好奇了,主要是被你的樂觀打動了。”
聽見樂觀二字,我一愣,什麼都沒說,抬腿直接回了家。
家門關上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崩潰大哭。
是啊,以前的我多麼樂觀,爸媽去世之後我沒有放棄自己,每天積極樂觀的生活。
陸斯辰對我十年的冷漠,我卻也保持樂觀,成天找各種辦法想把他逗笑。
我總覺得,這個世界本就破破爛爛,如果能用笑容縫補,依舊會很美好。
可不知從何時起,我就變得悲觀了。
或許是從第一次見到林婷開始,也或許是拿到癌症確診書那天。
更或許......是因爲這世上也沒有讓我繼續笑下去的理由了。
哭着哭着我的腹部就猛烈的疼痛起來,最後竟嘔出一口鮮血。
這才想起來早上忘了吃藥。
我艱難的在地上爬行到桌邊,拿起藥趕緊吃上。
緩了好一會才勉強能坐起來,背靠着凳子大口喘着粗氣。
手機卻突然開始不停的震動起來。
是陸斯辰發來的一堆鏈接。
“中介給我這幾套房源不錯,你先看,選好告訴我。”
“七天後去接你現場看房。”
看着他的微信,我嘴角不自覺的上揚,回了一句:“小子,你知道我在哪嗎你就接我。”
“咱們以前的家。”
我的淚水再次不爭氣的掉落。
這還是他第一次稱這裏是家。
以前我每次跟他說:“跟姐回家吃飯。”
他總是反駁:“那不是我家。”
如今他終於肯承認了,但這個家卻也要跟着我一起沒了。
雖然我沒看那些房子,但卻下意識的在腦海裏想象着七天後他來接我的樣子。
可很快,林婷的信息就跟着頂進來。
是她挽着陸斯辰的胳膊,在各個景點打卡的照片。
4
她笑容很甜美,眼中透着幸福,陸斯辰雖然依舊蹦個臉,但放大了看,還是能看出嘴角有微微的上揚。
“姐,這個景區好漂亮啊,你放心吧,斯辰跟我玩好很開心。”
我手指顫抖的摸着屏幕,這才發現,跟他住在一起十年,竟連一張合照都沒有。
也好,這樣我死後,他就會很快忘記我吧。
“嗯,開心就好。”
很沒出息的,這夜我還是在眼淚中進入的夢鄉。
沒想到第二天我的家門就再次被敲響。
來的還是羅皓,這次他沒穿工作裝,而是端着一盆餃子,笑盈盈的站在我面前。
“你這片還有幾戶沒談妥,爲了方便工作,我就搬到你隔壁住了,我親手包的,一起吃點。”
我點頭答應。
吃完餃子,他幫我收拾碗筷的時候,突然看見了我桌子上的藥,拿起來問了一句:“這什麼藥啊?”
我一把搶過:“治夢遊症的藥,你住我隔壁,小心我半夜起床把你當西瓜切了。”
“別,別,我這可不保熟啊。”
我們兩個互相對視一眼,突然就哈哈大笑起來,特別是我笑的彎下了腰,笑的淚流滿面。
後面幾天,我成了他的飯搭子。
也不都是爲了省錢,主要是在人生最後一程,我也想試試跟除陸斯辰以外的男生交朋友是什麼感覺。
而這兩天裏,陸斯辰也沒斷了給我發微信。
都是圖配文:“你吹風機太舊了,我給你買了個新的,等回來用。”
“路過商場,給你買了個包,你那個已經磨破了,扔了吧。”
“客戶給了我一瓶護手霜,說是對凍瘡管用,我給你帶回去。”
......
當然林婷的朋友圈也是每天十幾條的發。
上面都是各種她跟陸斯辰的合照,有跟客戶一起喝酒的,有陪她逛街的,還有跟她一起看煙花的......
我的心跟着一陣陣疼,但疼着疼着也就習慣了。
終於等到第七天,陸斯辰給我發了信息。
“剛下飛機,這就去火車站買票接你。”
我不自主的笑了,雖然不會跟他回去,但最後一面還是想見的。
於是我起身去了理發店,準備把自己弄的精神點見他。
沒想到頭發做到一半,突然一陣不適,哇的一下噴出一口血。
不知道爲什麼,雖然我的癌症是晚期,但這幾天感覺身體衰敗的特別快。
理發店老板慌了:“姑娘,你趕緊給家裏人打個電話啊。”
我下意識的撥通了陸斯辰的電話。
可那邊卻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緊接着就是一聲巨響。
林婷焦急的聲音從電話中傳出:“姐!斯辰出車禍了,滿臉都是血,你快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