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長了翅膀又沾滿瘟疫的烏鴉,在終南山腳那幾個稀稀拉拉的村落上空盤旋不去。
“西毒歐陽鋒!真的來了!”
“山坳裏那棵老樟樹,碗口粗!一掌!就剩半截樹樁子杵在那兒!”
“張麻子…采藥的張麻子,腿折了!爬回來的!說那瘋子追着他問‘歐陽鋒是誰’,答不上來就是一掌劈過來!要不是滾下山坡…”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一夜之間纏死了所有活氣。雞不鳴,狗不吠,漢子們縮在屋裏,連窗縫都用破布堵死。我那剛剛靠着“神醫”虛名攢起來的一點人氣,瞬間灰飛煙滅。破藥鋪門口那條被踩得板結的小路,徹底冷清下來,只剩風卷着枯葉打着旋兒。
玉蜂針的寒意還沒從脊背上褪盡,歐陽鋒這尊活閻王就壓到了頭頂。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濃烈,像無數雙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跑?念頭像毒蛇一樣鑽進腦子。這破地方,多待一刻都是等死!
我像只沒頭蒼蠅在四面漏風的藥鋪裏亂撞。收拾?牆角那點雜糧,櫃子裏一堆不值錢的草藥,加上身上這件快成抹布的葛衣,就是全部家當。跑?山下小鎮?歐陽鋒瘋起來,那土牆能擋住他?去襄陽?幾百裏山路,就憑我這副被飢餓熬幹了油水的身子骨?怕是沒走出十裏地,就成了豺狼的口糧或者山賊刀下的冤魂。
絕望像冰冷的泥漿,淹到了胸口。我癱坐在瘸腿長凳上,屋頂那個破洞漏下的陽光刺眼,卻照不進半點暖意。
等死?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一股邪火“騰”地就燒穿了恐懼!老子好不容易從李莫愁的拂塵底下爬出來,裝神弄鬼、坑蒙拐騙才在這鬼地方刨了個窩,憑什麼就這麼窩囊地被個瘋子拍成肉泥?!
腦子像被這邪火點着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轉。歐陽鋒…瘋癲…找東西…找人…武功絕頂…神志不清!
一個念頭,帶着硫磺味和火星子,猛地炸開!
賭!賭他瘋得夠厲害!賭他那顆混亂的腦袋裏,對某些東西的執念深得足以燒穿一切!賭我腦子裏那點東拼西湊的“原著”記憶,能當救命稻草!
這念頭一起,恐懼竟被一股更強烈的、近乎瘋狂的狠勁壓了下去。橫豎是死,不如搏一把!成了,說不定能唬住這瘟神,甚至…撈點跑路的本錢?敗了?大不了一個死字!老子認了!
幹!
一股蠻力不知從哪涌出來。我“騰”地跳起,沖向藥鋪後面那個堆滿破爛的後院。角落裏,靠牆立着一樣東西——掌櫃的(或者該叫那死鬼師父?)留下的劈柴家夥。
一把柴刀。
刀身厚重,死沉死沉,黑黢黢的像是從灶膛裏扒拉出來的,沾滿了經年累月的木屑、油污和一層厚厚的、暗紅色的鐵鏽。刀刃豁口密布,像被狗啃過。刀柄是塊粗糙的硬木疙瘩,被汗水和污垢浸得滑膩發黑。整把刀散發着一種粗笨、廉價、被遺棄的土腥氣。
就它了!
我彎腰,雙手死死攥住那冰冷、滑膩又帶着鏽蝕顆粒感的刀柄,嘿!真他娘的沉!就我這身板,別說揮舞,想穩穩舉起來都費勁。
不管了!我憋着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這鐵疙瘩從牆角拖拽出來,刀身刮着地面,發出刺耳的“滋啦”聲。
接下來,是給它“開光”!
我沖到藥櫃旁,一把拉開那個落滿灰、寫着“礦物”的抽屜。朱砂?太豔!雄黃?味兒太沖!目光掃過,最後落在一塊黑乎乎、沉甸甸、表面坑窪得像癩蛤蟆皮的東西上——無名異!掌櫃的好像提過,這玩意兒能止血?能當顏料?管它呢!夠黑!夠沉!夠像那麼回事!
我連拖帶拽把那塊死沉的礦石弄出來,又翻出一柄錘頭都鬆了的破錘子和一個豁了口的石臼。在後院角落,掄起錘子就砸!
“哐!哐!哐!”
沉悶的撞擊聲震得手臂發麻,虎口生疼。汗水立刻糊住了眼睛,順着下巴滴在冰冷的礦石上。手臂酸脹得快抬不起來,但我咬着牙,腦子裏就一個念頭:砸!砸得它粉身碎骨!
好不容易砸成大小不一的碎塊,一股腦倒進石臼,抄起那根粗糙的石杵,開始玩命地碾!
“吭哧!吭哧!”
單調費力的研磨聲持續着,汗水混着黑色的粉塵,在我臉上沖出幾道滑稽的泥溝。手臂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終於,石臼底部積了厚厚一層油膩膩、墨汁般漆黑、毫無光澤的粉末。
成了!
我丟開石杵,喘得像條離水的魚,也顧不上髒,抓起一把那黑粉。觸手油膩,帶着一股子礦石特有的土腥和金屬的冷硬氣味。顏色是純粹的死黑,一點光都不反。
抓起那把沉重破舊的柴刀,我開始把黑粉往刀身上糊!死命地糊!刀身、刀背、刀刃(豁口裏尤其重點照顧)、刀柄!我要把它徹底染成一塊黑炭!
糊刀的過程比砸石頭還累。黑粉沾滿了手、胳膊、衣服,很快我也成了半個煤球。看着那原本鏽跡斑斑、毫不起眼的破柴刀,在厚厚黑粉的包裹下,漸漸變成一柄通體漆黑、毫無光澤、沉甸甸的凶器,氣質完全變了。雖然依舊破舊不堪,但那厚重均勻的黑色,卻透出一股子詭異的、深不見底的壓迫感!尤其是那些豁口,被黑粉填滿後,在陰影下模糊不清,反倒像是什麼神秘古拙的鍛造痕跡!
“玄鐵重劍”…的乞丐山寨版?我看着眼前這把黑黢黢、沉得能壓死人的“傑作”,臉上肌肉抽動,露出一個混合着疲憊、瘋狂和自嘲的扭曲笑容。
行不行,就看這一錘子買賣了!
我深吸一口氣,肺裏都帶着黑粉的土腥味。雙手再次攥緊那滑膩的刀柄,用盡全身力氣,把這“山寨重劍”拖到藥鋪門口。憋住氣,腰腿發力,猛地將它朝門口那片被踩得硬邦邦的泥地狠狠一插!
“噗嗤!”
刀身入土足有半尺,穩穩地斜立在那裏。通體漆黑,啞光,在午後的陽光下,像一塊沉默的墓碑,又像一頭蟄伏的凶獸,散發出一種與這破敗茅屋格格不入的沉重殺意。
做完這一切,我整個人像被抽幹了,後背重重靠在冰涼的門框上,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疼。汗水混着黑粉,從額頭流下,又鹹又澀。心髒在肋骨後面狂跳,幾乎要撞出來,一半是累的,一半是那幾乎要淹沒我的恐懼。
賭注押下了。接下來,就是等着那尊恐怖的神魔,被這拙劣的“祭品”吸引過來。
生?死?交給老天爺吧。
我靠着門框,目光死死投向終南山那片莽莽蒼蒼、此刻卻仿佛藏着擇人而噬凶獸的密林。陽光刺眼,我卻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凍得牙齒都在打顫。
歐陽鋒…你…會來嗎?
時間在死寂和恐懼中被拉得無比漫長。每一陣山風吹過破敗茅屋的嗚咽,都像是厲鬼的嚎哭。我死死盯着那柄插在門口的黑刀,眼睛酸澀也不敢眨一下,耳朵豎得幾乎要豎起來,捕捉着林間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終南山巨大的陰影吞噬了小小的村落。寒意更重了。
就在我緊繃的神經快要被自己拉斷,眼皮沉重得快要粘在一起時——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像冰冷的毒蛇,悄無聲息地纏上了我的後頸。
不是聲音,不是氣味。是純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感!
藥鋪前的空氣似乎凝滯了,沉重得無法呼吸。連那些在暮色裏聒噪的蟲鳴,都在一瞬間死寂下去。
來了!
我猛地挺直脊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逼退那幾乎要摧毀理智的恐懼。眼睛死死盯住藥鋪前那片被黑暗籠罩的空地。
一個影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那裏。
高大,魁梧,像一座移動的山丘。穿着一身已經看不出本色的破爛白袍,沾滿了泥污和草屑。頭發亂糟糟地糾結在一起,如同一個巨大的鳥窩。他就那麼站着,背對着最後一點微弱的暮光,面容完全隱沒在深沉的陰影裏,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兩點渾濁、狂亂、非人的光,像深潭裏浮起的磷火。
正是西毒歐陽鋒!
他微微歪着頭,渾濁的目光掃過我那破敗的藥鋪,掃過歪斜的“濟世堂”破招牌,最後,落在那柄斜插在門口泥地裏、通體漆黑的柴刀上。
那兩點渾濁的磷火,驟然凝固了!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凍結。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實質的潮水,猛地從那高大身影上爆發出來,瞬間將我淹沒!我感覺自己像被丟進了萬年冰窟,血液凍結,骨頭縫裏都往外冒着寒氣。喉嚨發緊,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有牙齒在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歐陽鋒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把黑刀上。他喉嚨裏發出一種意義不明的、低沉的咕嚕聲,像是野獸在喉嚨裏滾動着石塊。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朝那把刀,朝我,邁出了一步。
沉重的靴子踩在板結的泥地上,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那聲音像直接敲在我的心髒上!
他…過來了!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如同冰冷的刀鋒已經貼在了我的脖子上!跑?念頭剛起,就被那如同實質的殺氣壓得粉碎。在他面前,我連一只螞蟻都不如!
就在那巨大的、散發着瘋狂氣息的白袍身影離我不足十步,那渾濁狂亂的目光終於從那黑刀上移開,帶着純粹的、毀滅一切的惡意鎖定了我本人的瞬間——
求生的本能,像最後一點火星在冰封的絕望裏爆開!
“呔!!!”
一聲嘶啞、變調、幾乎破了音的暴吼,從我喉嚨裏猛地炸出!那聲音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帶着一種瀕死的、豁出一切的瘋狂。
歐陽鋒的腳步,竟然真的被這突兀的、拼盡全力的一吼,震得微微一頓!
就是現在!
我用盡全身力氣,拖着那把沉重無比、糊滿黑粉的柴刀,“哐啷”一聲從泥地裏拔了出來!沉重的刀身帶起一片泥土。我雙手死死握住滑膩的刀柄,將那黑漆漆、毫無光澤的刀身,像舉着一面破盾牌一樣,顫抖着,卻又盡可能凶狠地橫在身前!
“玄…玄鐵重劍!”我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卻拼命擠出最大的凶狠和一種怪異的、虛張聲勢的“威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血沫,“此…此乃上古神兵!專…專克蛤蟆邪功!歐陽鋒!識相的…滾開!”
最後一個“滾”字吼出,我手臂的肌肉因爲過度用力而劇烈抽搐,那把沉重的柴刀在我手裏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動,刀尖上的黑粉簌簌落下幾縷。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歐陽鋒停住了。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愈發濃重的暮色裏,像一尊冰冷的魔神雕像。那雙渾濁狂亂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在我手中那柄通體漆黑的刀身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
他臉上的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抽動,喉嚨裏的咕嚕聲變得急促而混亂。那眼神裏的瘋狂和殺意,似乎被一種更深沉、更原始的困惑和…一絲難以察覺的忌憚所取代?
“玄…鐵?”一個沙啞、幹澀、像是砂紙摩擦石頭的聲音,極其艱難地從他喉嚨裏擠出來,帶着濃重的迷茫,“重…劍?”
他渾濁的視線在那黑漆漆的刀身上反復掃視,似乎想從那毫無光澤的黑色裏找出一點破綻。那目光,帶着一種足以將人靈魂都凍結的審視。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喉嚨。賭!賭他瘋得夠厲害!賭他對“玄鐵重劍”這四個字有反應!賭他對“專克蛤蟆功”的謊言本能地忌憚!
我死死咬着後槽牙,不讓牙齒再打顫,強迫自己迎上那雙非人的眼睛。握着刀柄的手因爲用力過度,指關節捏得慘白,汗水混着黑粉從指縫裏滲出。
“不錯!”我強撐着氣勢,聲音嘶啞卻異常斬釘截鐵,“玄鐵重劍,無鋒無芒!大巧不工!你歐陽鋒的蛤蟆功再邪再毒,遇上此物,也得…也得趴下!”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着一種連自己都騙過的狠厲。
歐陽鋒臉上的肌肉抽動得更厲害了。他猛地甩了一下亂糟糟的頭,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眼神時而混亂,時而銳利如針,死死盯着那黑刀,像是在和自己混亂的記憶搏鬥。
“克…蛤蟆功?”他喃喃着,聲音裏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種被冒犯的暴怒前兆。他那只如同枯樹皮般的大手,緩緩抬了起來,五指箕張,指節發出“咔吧”的輕響,一股令人窒息的陰寒掌力開始在他掌心凝聚!那架勢,似乎下一瞬就要不管不顧,一掌將這礙眼的黑疙瘩連同後面的我一起拍成齏粉!
完了!唬不住!他根本不信!或者,他根本不在乎!
死亡的陰影瞬間吞噬了我所有的僥幸!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髒,幾乎要把它捏爆!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對毀滅的驚悸!
就在那凝聚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即將揮出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個破碎的、扭曲的詞語,像閃電一樣劈開了我混亂的腦海!
《九陰真經》!逆轉經脈!
那是他瘋癲的根源!是他最深的執念!也是原著裏楊過能與他周旋的關鍵!
管不了那麼多了!死馬當活馬醫!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幾乎是嘶嚎出來,聲音尖銳刺耳,在死寂的暮色中格外清晰,“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陰陽…陰陽逆轉!氣走…氣走…帶脈玄關!”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謅什麼,只能憑着模糊的記憶碎片,把幾個聽上去高深莫測的詞,用最大的聲音、最癲狂的語氣吼出來,試圖模仿那種玄奧的經文韻味!
歐陽鋒那即將揮出的手掌,猛地僵在了半空!
凝聚的掌力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消散了大半!
他渾濁狂亂的眼睛驟然瞪大,裏面翻涌起滔天巨浪!困惑、震驚、狂喜、難以置信…種種極端情緒在他扭曲的臉上瘋狂交替!他死死地盯住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見”我這個人。
“九…九…”他喉嚨裏咯咯作響,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那個“陰”字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急得他亂糟糟的頭發都似乎在抖動,“經…真經?!你…你懂?!”
成了!
一股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和巨大的狂喜猛地沖上頭頂,讓我眼前一陣發黑,幾乎站立不住。我強撐着不讓自己癱倒,雙手死死拄着那柄沉重無比、此刻卻仿佛成了救命稻草的“玄鐵重刀”,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氣。
“略…略懂皮毛!”我喘息着,聲音依舊嘶啞,卻帶上了一絲刻意維持的、高深莫測的意味,目光死死鎖住他那雙混亂的眼睛,試圖在裏面找到一絲可以引導的縫隙,“歐陽先生…你…你的路,走錯了!逆轉陰陽,非…非是正道!強行爲之,終遭反噬!神志昏聵,忘卻己身,便是明證!”
我必須把他混亂的注意力從“玄鐵刀”和“真經”本身,引向他自身的問題!給他一個“解釋”,一個能暫時安撫他瘋狂的理由!
歐陽鋒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他臉上那瘋狂的神色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仿佛觸及靈魂的茫然和痛苦。
“反…反噬?昏聵?忘…忘卻?”他喃喃自語,聲音裏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一種孩童般的無助。他低頭看着自己枯瘦、布滿污垢的雙手,仿佛第一次認識它們。“我…我是誰?歐陽鋒…歐陽鋒又是誰?”他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裏面充滿了近乎哀求的困惑和一種毀滅性的狂暴,“告訴我!我是誰?!”
那眼神裏的瘋狂和痛苦交織,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一個回答不好,立刻就是粉身碎骨!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本就溼透的葛衣。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不能直接回答!原著裏楊過就是靠這個把他引瘋的!必須繞開!必須給他一個似是而非、能暫時安撫他混亂靈魂的答案!
“你是誰?”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住聲音裏的顫抖,用一種帶着悲憫(裝出來的)和玄奧(硬擠的)混合的怪異腔調緩緩開口,目光迎向他那雙混亂的眼睛,“你…是逆流而上的魚,是顛倒乾坤的影!你強索天道,逆轉陰陽,雖得一時之力,卻亂了自身之‘常’!忘己身,是天道予你的警示!歐陽鋒之名…不過是紅塵一夢!你真正的‘名’…在你尋回那‘常’之前…已失落於陰陽的夾縫之中!”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能盡量把話說得玄而又玄,雲山霧罩,每一個字都仿佛帶着沉重的宿命感。同時,雙手再次用力,將那柄沉重的黑刀微微提起,刀尖斜指地面,做出一個防御的姿態,既是威懾,也是給自己壯膽。
歐陽鋒徹底僵住了。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下去,仿佛被那番玄虛的話語抽走了力氣。他渾濁的眼睛裏,瘋狂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無邊無際的空洞和迷茫。他反復咀嚼着那幾個詞:“逆流…顛倒…失落…夾縫…”
他像是魔怔了,嘴裏不斷重復着,眼神失焦地望着虛空,高大的身影在濃重的暮色裏顯得異常孤獨和脆弱。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壓力,竟真的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
成了?暫時唬住了?
我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微微一鬆,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席卷全身,拄着刀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然而,就在這心神稍懈的瞬間——
眼角餘光,不經意地掃過藥鋪側面那片黑沉沉的、被幾棵歪脖子老樹籠罩的陰影。
一抹刺眼的顏色,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濃稠的暮色中一閃而逝!
杏黃色!
我的心髒,像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在刹那間褪得幹幹淨淨,留下刺骨的冰寒!
那抹杏黃…那熟悉的、如同死亡烙印般的杏黃道袍!
李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