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之巔的警報,如同垂死巨獸的最後悲鳴,刺破了地球寂靜的夜。然而,這警報並未能穿透那層覆蓋全球、由震驚與信息洪流築起的無形屏障。哨兵-7的湮滅,那來自數萬光年外、精準而冷酷的打擊,其信息本身,就遭遇了某種更龐大、更無形的“湮滅”——人類世界那龐大臃腫的信息處理與決策體系。
控制室的紅光在林蔚臉上跳動,映着她眼中冰冷的絕望和一種近乎燃燒的決絕。屏幕上,那個猩紅的箭頭依舊在無情地推進,其速度被超級計算機反復計算、修正,每一次結果都讓空氣更加稀薄——遠超光速!這違背了人類認知的物理鐵律,卻又冰冷地呈現在眼前。它並非在空間中“飛行”,更像是沿着時空結構本身預設的、某種無法理解的“褶皺”在滑行。
“所有數據!所有原始數據流!立刻打包,最高級別加密,通過‘深瞳’鏈路向全球主要天文台、SETI中心、大國空間防御司令部同步!重復,最高優先級,覆蓋所有常規通訊!”林蔚的聲音嘶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她不再看那個吞噬一切的箭頭,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化作殘影,親自操作着數據的傳輸。每一毫秒都彌足珍貴,這是人類文明向深淵投去的、最後也是唯一的窺探。
基地內一片混亂與死寂交織的詭異氣氛。工程師們強壓着目睹哨兵-7毀滅帶來的精神沖擊,如同精密儀器上的齒輪,在紅光的籠罩下高速運轉。更多的傳感器被緊急調往天鵝座X-1方向,試圖鎖定那詭異信號的任何細微變化,哪怕代價是更多的站點被那無形的引力利爪撕碎。
信息流通過量子加密通道,瞬間抵達全球幾十個核心節點。然而,預期的全球性警報並未立刻拉響。巨大的信息量、信號來源的匪夷所思、以及那“超光速”的毀滅性結論,首先遭遇的是官僚體系的慣性、學術權威的質疑,以及大國間根深蒂固的互不信任與情報壁壘。
北京,國家深空防御指揮中心(DSDC)。
巨大的環形主屏上,昆侖陣列傳回的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傾瀉。首席科學顧問周哲教授,一位以嚴謹刻板著稱的天體物理學家,眉頭緊鎖得能夾死蒼蠅。
“1赫茲引力波?穩定增強?超光速推進?哨兵-7被引力波直接解構?”他指着屏幕,語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荒謬感,“這數據……林蔚是不是在高原待太久,出現了集體幻覺?或者,是昆侖陣列本身遭遇了未知的系統性故障?甚至是……某種新型的、我們無法理解的太陽風暴幹擾?”他轉向面色凝重的DSDC指揮官,“將軍,我建議立刻啓動最高級別的系統自檢,並派出應急小組前往昆侖核實。在排除所有已知幹擾源和系統錯誤之前,啓動全球警報,後果不堪設想!恐慌本身就能殺死千萬人!”
華盛頓,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深空網絡控制中心。
“上帝啊……看看這個波形!”信號分析主管理查德·科爾死死盯着屏幕,上面是昆侖傳來的哨兵-7毀滅前最後一秒捕捉到的、被嚴重幹擾卻仍能看出輪廓的引力波頻譜片段。那不再是簡單的鋸齒,而是在湮滅瞬間爆發出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復雜尖峰群。“這……這像不像……某種編碼?某種……武器系統的激活指令?”他旁邊的一位資深SETI科學家聲音顫抖,“可是,什麼樣的存在能用引力波當武器?而且……這個速度……愛因斯坦的棺材板要壓不住了!”
“我們需要獨立驗證!”中心主任斬釘截鐵,“立刻調動所有可用的深空網天線,對準天鵝座X-1!聯系歐洲的VLBI網!在獲得我們自己的、無可辯駁的數據之前,任何關於外星入侵的報告都不能提交給白宮!那會引起核誤判!”
莫斯科、巴黎、布魯塞爾……類似的場景在不同的指揮中心上演。懷疑、謹慎、對信息源的核查、對自身系統安全的擔憂、以及潛藏在決策層心底深處那不願面對末日現實的僥幸心理,構成了比昆侖山更厚重的屏障。時間,在爭論、驗證請求和內部安全審查的流程中,一分一秒地無情流逝。
然而,深淵的尖嘯,不會等待人類的猶疑。
就在全球信息中樞陷入短暫的、致命的“靜默”之時,那來自天鵝座X-1的詭異信號,開始了它冰冷而精確的“調音”。
首先察覺異樣的是全球電網。
北美東部標準時間凌晨3點17分。
紐約、華盛頓、多倫多……無數沉睡的城市上空,璀璨的燈火毫無征兆地,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瞬間掐滅!不是跳閘,不是區域性故障,是整個東部電網的同步崩潰!絕對的黑暗瞬間吞噬了數千萬人,摩天大樓的輪廓在星空的背景下化爲猙獰的剪影。備用電源零星亮起,如同黑暗汪洋中絕望的孤島。恐慌的尖叫、汽車警報的嘶鳴、以及通訊中斷後死一般的寂靜,構成了末日交響曲的第一個混亂樂章。
幾乎在同一秒。
歐洲同步遭遇襲擊。從倫敦到柏林,從巴黎到華沙,城市的光芒大片大片地熄滅。高速運行的磁懸浮列車因失去動力在真空管道內失控,最終以恐怖的速度撞向終點緩沖牆,金屬扭曲撕裂的聲音淹沒在更大的混亂之中。醫院的重症監護室陷入黑暗,維生設備發出刺耳的斷電警報。
緊接着是東亞。
東京、上海、首爾……這些亞洲的不夜城,在不到一分鍾內,相繼沉入黑暗的深淵。巨大的城市仿佛瞬間被剝奪了生命,只剩下零星的應急光源和遠處山火映紅的天空(由墜落的無人機或短路引發)。交通系統徹底癱瘓,無數車輛擁堵在漆黑的高速公路上,如同鋼鐵的墳墓。
全球電網癱瘓持續時間:15秒。
這15秒,是人類文明有史以來最漫長、最黑暗的15秒。它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難以估量,但更致命的是,它徹底撕碎了人類最後一絲僥幸——這不是故障,不是巧合,這是一場來自深空、針對整個星球能源命脈的、精準而冷酷的警告性打擊!那15秒的黑暗,如同宇宙巨人在人類頭頂投下的、冰冷而充滿蔑視的陰影。
黑暗退去,燈光重新亮起的瞬間,並非希望的回歸,而是更大恐慌的開始。全球通訊網絡在斷電沖擊和隨之而來的信息洪峰下,陷入了半癱瘓狀態。社交媒體上充斥着混亂、謠言和歇斯底裏的末日宣言。各國政府再也無法壓制。
聯合國安理會歷史上第一次在非戰爭狀態下,啓動了最高級別的緊急閉門會議。虛擬投影將五大常任理事國領導人和其核心幕僚團隊聚集在同一個加密空間。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
“先生們,女士們,信息已經匯總確認。”聯合國秘書長臉色灰敗,聲音帶着無法掩飾的顫抖,“攻擊源確認:來自天鵝座X-1方向,以遠超光速的方式推進。攻擊方式:高度定向、具有實體破壞力的異常引力波。攻擊目標:初步判定爲具備高能量密度的大型人造設施。其首次攻擊摧毀了昆侖山脈的深空監測站,第二次攻擊癱瘓了全球主要電網核心節點15秒。根據昆侖陣列首席科學家林蔚博士的最新分析……”他頓了頓,艱難地吐出結論,“該信號表現出高度智能特征,其攻擊模式……具有強烈的‘學習’和‘測試’意味。它在評估我們的防御能力和……脆弱點。”
會議空間陷入一片死寂。美國總統的投影用力捏着眉心:“學習?測試?你的意思是,剛才那只是……一次警告射擊?”
“更準確地說,是一次火力偵察和效能驗證。”中國代表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他調出了一份來自昆侖的、剛剛解算完成的動態模型。模型顯示,那猩紅的箭頭在癱瘓電網後,其軌跡發生了微妙的偏轉,不再直指地球,而是劃過一個巨大的弧線,如同猛獸在獵物周圍優雅而致命地逡巡。“它在調整軌道。根據其能量釋放模式和軌道修正向量,超級計算機推演了超過十萬種可能的後續攻擊模式。”他指向模型上瞬間標紅的、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點,“高概率目標包括:全球主要核電站、大型強子對撞機、國際空間站及所有在軌衛星、海底光纜中繼站、以及……所有深空探測陣列本身。”
“它要拔掉我們的眼睛,切斷我們的神經,癱瘓我們的能源,最終……”俄羅斯代表的聲音低沉沙啞,“把我們困死在這顆星球上,變成待宰的羔羊。”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在虛擬空間中彌漫。力量的懸殊,技術的代差,攻擊方式的匪夷所思,讓一切常規的軍事防御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核武庫?那毀滅的力量甚至無法觸及對方的本體。太空艦隊?一個可悲的笑話。
“我們並非毫無機會。”中國代表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調出了另一份文件,封面是絕密的“方舟計劃”徽標。“基於對攻擊信號本身‘調制’特性的逆向分析,昆侖團隊提出了一個理論:該引力波武器在實施定向破壞時,其能量場存在極其短暫(納秒級)的‘模式切換’間隙。這個間隙,源於其信號源在維持超光速‘滑翔’狀態與激發破壞性能量之間轉換時,不可避免的‘協調延遲’。”
他放大了林蔚團隊提交的、哨兵-7毀滅前最後一幀的引力波頻譜圖。在那瘋狂尖峰的底部,確實存在着一個幾乎被噪聲淹沒、極其微弱的、規律性出現的“凹陷”。
“捕捉這個‘凹陷’,利用它。在其發動毀滅性攻擊的瞬間,向其源頭發射一個經過特殊調制的、超高能量的引力波脈沖‘針’,嚐試幹擾其內部協調機制,哪怕只能制造萬分之一秒的紊亂,也可能爲我們贏得喘息之機,甚至……窺探其核心秘密的機會。”他環視衆人,“這需要全球所有具備引力波探測和發射能力的設施,進行史無前例的、毫秒級精度的協同。我們需要集中人類文明最頂尖的物理學家、工程師,啓用所有被封存或處於理論階段的能量裝置。這,可能是我們唯一的‘矛’。”
“代價呢?”法國代表問,聲音幹澀。
“集中所有可用能源,孤注一擲。一次失敗,意味着提供攻擊坐標,加速毀滅。成功……”中國代表的目光掃過屏幕上那個冰冷逡巡的紅點,“也僅僅意味着,我們可能獲得一次向深淵反擊的機會,並……看清它真正的模樣。這計劃,代號‘燭龍’。”
“燭龍……”美國總統咀嚼着這個古老東方神話中掌控光明與時間的神祇之名,眼神復雜,“點亮眼睛,照亮黑暗?還是……引火燒身?”他深吸一口氣,“我們沒有選擇。啓動‘燭龍’計劃。全球所有資源,無條件優先保障。”
決議在沉默中達成。人類歷史上最宏大、最絕望、也最渺茫的反擊計劃,在深淵的凝視下,倉促上馬。命令通過殘存的通訊網絡,如同瀕死神經的最後脈沖,艱難地傳遞向全球各個角落的科研堡壘、地下掩體、以及那些塵封已久、曾被視爲禁忌的能量熔爐。
目標:在深淵下一次攻擊來臨前,鍛造出一根能刺向“神”之領域的“針”。
林蔚站在重新恢復部分照明的昆侖控制室內。窗外,夜色依舊深沉,星光依舊冷漠。她剛剛收到“燭龍”計劃啓動的加密確認和最高授權指令。胸前的U盤隔着衣服傳來微弱的觸感,冰冷而沉重。父親那些關於“非自然常數”、“時空編織”的瘋狂公式,與屏幕上那代表深淵軌跡的冰冷紅線,在她腦海中瘋狂交織、碰撞。
深淵的尖嘯暫時停歇,但它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懸在每一個知曉真相的人類頭頂。反擊的火焰,已在絕望的灰燼中,點燃了第一縷微弱而決絕的火苗。這火苗,是照亮前路的希望,還是……加速焚毀整個世界的引信?答案,藏在下一輪來自星淵的、必然更加致命的攻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