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裏彌漫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味道,像是積壓了數百年的灰塵混合着某種腐朽甜膩的黴味,死死堵在沈默的鼻腔裏。上一秒,他還在自己那間堆滿心理學專著和期刊、光線明亮、恒溫恒溼的書房,指尖還殘留着最新那本《極端情境下人類行爲畸變》的油墨觸感,書頁上關於“群體恐慌的傳染性與認知扭曲”的段落墨跡未幹。下一秒,視野就被一片粘稠、令人窒息的黑暗徹底吞沒,連帶着書房的檀木香、空調的微鳴、窗外的車流喧囂,一切都被粗暴地抹去。
沒有過渡,沒有眩暈,只有空間被瞬間撕裂的錯愕感,仿佛靈魂被硬生生從軀殼中剝離,擲入冰冷的虛無。失重感只持續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是堅硬、冰冷的觸感從身下傳來,伴隨着沉悶的撞擊聲在狹窄的空間裏回蕩。
黑暗並非絕對。幾縷慘淡到極點的月光,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後嘆息,勉強從頭頂極高、極遠的縫隙中滲漏下來,在絕對的墨色中劃出幾道模糊、搖曳的光柱。借着這微弱如螢火的光,沈默看清了周圍——粗糲、冰冷、帶着濃重溼氣的石壁,圍成一個令人壓抑的圓柱形空間。空氣溼冷刺骨,穿透他身上單薄的亞麻襯衫,直抵骨髓。他正站在一口深井的底部。
井底鋪着厚厚的、鬆軟的淤泥,踩上去悄無聲息,卻帶着一種令人作嘔的吸附感和滑膩的冰涼。那腐朽的甜膩黴味正是從這淤泥深處散發出來,混雜着一種淡淡的、如同鐵鏽般的腥氣。他嚐試移動,靴子陷入淤泥,發出細微的“噗嗤”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操!這他媽什麼鬼地方?”一個粗嘎、帶着濃重地方口音的男聲猛地打破了死寂,聲音裏充滿了驚惶和暴躁,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獸。緊接着是幾聲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抽泣,以及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
沈默沒有立刻回應,他強迫自己將因空間轉換而產生的劇烈心跳壓下,用專業訓練出的意志力鎖住翻騰的驚駭。他緩緩轉動脖頸,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在昏暗中冷靜地掃過井底的每一個角落。視覺適應着微光,聽覺捕捉着每一個細微的聲響,觸覺感受着環境的溼冷與粘稠,嗅覺分析着空氣中復雜的氣味信息——恐懼、汗臭、淤泥的腐敗、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
加上他自己,一共九個人。兩女七男。裝束各異,從沾滿油污的廉價工裝到價值不菲卻已褶皺的休閒西裝,從染着誇張熒光綠色的刺蝟頭到一絲不苟的精英背頭。年齡跨度也極大,一個看起來最多十五六歲的少年瑟縮在離沈默最遠的角落,死死咬着下唇,臉色蒼白如紙,單薄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另一個是頭發花白、穿着洗得發白卻異常整潔的深藍色老舊中山裝的老者,他背靠冰冷的井壁,渾濁的眼睛裏沒有太多驚慌,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和深重的、仿佛刻進骨子裏的絕望。
絕望。這個詞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沈默的心髒。在場所有人,除了那個暴躁男還在徒勞地咒罵,其他人臉上都清晰地刻着這種情緒,濃得化不開。這不是普通的綁架或意外墜井,這種集體性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感,以及環境瞬間轉換的非現實性,強烈地指向一個他只在理論中推演過、卻從未真正相信的可能性——非自然事件,某種超越常理的“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