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烽煙堡外風帶血
晟嬉帝三年,初春。
殘雪未消的北地官道上,一支商隊正蜷縮在烽煙堡外的避風處,趕車的老漢搓着凍紅的手,望着遠處灰蒙蒙的天空,嘴裏嘟囔着:“這鬼天氣,都三月了,還刮着刀子似的風……”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着幾聲粗豪的笑罵,打破了周遭的沉悶。
“再來!老子還能喝!”
一個身高近七尺的壯漢,敞着玄色皮袍,露出結實的胸膛,腰間挎着一杆纏着紅綢的鐵槍,醉醺醺地被兩個同樣腳步虛浮的漢子架着,從烽煙堡唯一的酒館裏踉蹌走出。
這壯漢正是化名任天行的北陸草原大王子,拓拔朔。
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沾着酒漬,眼神卻亮得驚人,仿佛有野火在裏面燒。方才在酒館裏,只因鄰桌兩個鏢師多看了他兩眼,便被他一拳打穿了桌子,嚇得那鏢師連滾帶爬地賠罪,才沒鬧出更大的動靜。
“任哥,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咱們兜裏的銀子可就真見底了。”旁邊一個瘦臉漢子苦笑道,他是這幾日跟任天行混熟的本地潑皮,名叫王二。
任天行打了個酒嗝,揮手甩開兩人:“銀子算個屁!草原上的漢子,還能被幾兩碎銀難住?走,找個地方睡一覺,明天老子再去獵頭熊,換酒喝!”
他腳步虛浮,卻依舊大步流星,皮袍下擺掃過地上的殘雪,留下一串歪斜的腳印。拓跋神族的強悍體質讓他即便酩酊大醉,也比尋常武者穩健得多,只是那股子不管不顧的莽勁,配上他腰間那杆一看就不好惹的鐵槍,讓路上行人紛紛避讓。
就在他拐過街角,準備找個破廟將就一晚時,一陣急促的破風聲驟然響起!
“嗤!”
三道漆黑的弩箭擦着他的耳畔飛過,深深釘進旁邊的土牆裏,箭尾還在嗡嗡震顫。
任天行酒意醒了大半,猛地轉頭,只見不遠處的巷口,幾個穿着黑色勁裝、臉上帶着詭異骷髏紋身的漢子,正圍着一個蜷縮在地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淺藍色衣裙,頭發散亂,嘴角帶着血跡,顯然受了不輕的傷。但她抬起頭時,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寒星,死死盯着那幾個黑衣人,絲毫沒有求饒的意思。
“第五家的小丫頭,倒是硬氣!”爲首的黑衣人冷笑一聲,手裏把玩着一把短刀,“可惜啊,你爹不自量力,非要守着那點破爛,連累整個家族都成了灰燼。你以爲逃到中陸就安全了?西唐的地界,魔門要拿的人,還從來沒有跑掉的!”
少女咬着牙,掙扎着想站起來,卻又踉蹌着摔倒,顯然內力已經耗盡。
任天行皺了皺眉。他雖然在中陸混日子,但也聽過西唐魔門的名聲,據說行事狠辣,從不留活口。只是他向來不管閒事,醉醺醺地正想繞道走,卻瞥見那少女摔倒時,從懷裏掉出一塊玉佩,玉佩上刻着一個模糊的“五”字。
不知爲何,那少女倔強的眼神,讓他想起了草原上不肯低頭的孤狼。
“喂,你們幾個,以多欺少,算什麼本事?”
任天行的聲音帶着酒後的沙啞,卻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讓那幾個黑衣人都愣了一下。
爲首的黑衣人轉頭,看到任天行一身酒氣,腰間還挎着杆槍,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哪裏來的醉鬼?也想學人英雄救美?識相的趕緊滾,不然連你一起宰了,喂狗!”
任天行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非但沒走,反而往前湊了兩步:“宰我?老子從北陸到中陸,想宰我的人能從這裏排到草原,可老子現在還好好站着。倒是你們幾個,臉上畫得跟鬼一樣,看着就煩。”
“找死!”爲首的黑衣人怒喝一聲,揮了揮手,“先宰了這個多管閒事的!”
兩個黑衣人立刻抽出兵器,一左一右朝着任天行撲了過來。他們的招式陰狠毒辣,直取要害,顯然是魔門的邪功。
任天行腳下踉蹌了一下,像是沒站穩,卻恰好躲過左邊那人的劈砍。同時他猛地抽出腰間的鐵槍,槍杆橫掃,帶着呼嘯的風聲,正中右邊那人的胸口。
“咔嚓”一聲脆響,那人慘叫着倒飛出去,撞在牆上,滑落在地,口吐鮮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這一槍又快又猛,完全不按章法,卻透着一股蠻橫的力道。
剩下的黑衣人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這個醉鬼竟然是個硬茬。
爲首的黑衣人眼神一沉:“有點本事,難怪敢多管閒事。看來是個過江龍?可惜,今天你這條龍,得栽在這裏!”
他親自提刀上前,刀光如練,帶着一股陰冷的氣息,直劈任天行面門。這人的功力明顯比剛才兩個手下高得多,至少有三境的修爲。
任天行不退反進,鐵槍豎挑,槍尖與刀鋒碰撞,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他只覺得手臂一陣發麻,暗道這黑衣人有點本事。
但他天生就是個不服輸的性子,越是強敵,反而越興奮。拓跋神族的高速自愈能力在他體內悄然運轉,剛才被刀風掃到的手臂上的血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再來!”任天行大吼一聲,槍法展開,如狂風驟雨般朝着黑衣人攻去。他的槍法沒有什麼精妙的招式,全憑一股蠻力和過人的反應速度,加上那杆鐵槍沉重無比,每一擊都帶着開山裂石的氣勢,正是他在草原上練就的“暴雨槍法”的雛形。
爲首的黑衣人漸漸被他逼得有些狼狽,他沒想到這個醉鬼的力氣如此之大,而且恢復力驚人,明明剛才被他劃了一刀,轉眼間就像沒事人一樣。
“點子扎手,一起上!”爲首的黑衣人喝道。
剩下的幾個黑衣人立刻圍攻上來。任天行雖然勇猛,但雙拳難敵四手,身上很快又添了幾道傷口。但他渾然不覺,反而打得更加興起,槍影翻飛,將那幾個黑衣人逼得連連後退。
蜷縮在地上的少女,也就是第五煙,此刻也看呆了。她沒想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醉漢,竟然有如此強悍的實力。尤其是看到他身上的傷口不斷愈合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就在這時,任天行瞅準一個破綻,猛地一槍刺穿了一個黑衣人的肩膀。那人慘叫一聲,兵器脫手。任天行順勢一腳將他踹飛,正好撞在爲首的黑衣人身上。
爲首的黑衣人被撞得一個趔趄,任天行的鐵槍已經如影隨形,槍尖直指他的咽喉。
“滾!”任天行低吼一聲。
爲首的黑衣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着任天行那雙毫無畏懼的眼睛,又看了看地上的第五煙,知道今天討不到好,咬了咬牙:“小子,你有種!報上名來,魔門遲早會找你算賬!”
“任天行。”任天行隨口道,“想找我,隨時來烽煙堡喝酒!”
黑衣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帶着剩下的手下,攙扶着受傷的同伴,迅速消失在巷口。
巷子裏終於安靜下來。
任天行扔掉鐵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剛才的打鬥雖然激烈,但他其實沒受什麼重傷,只是有些脫力。
他轉頭看向那個少女,咧嘴一笑:“喂,小丫頭,沒事吧?”
第五煙慢慢站起身,雖然依舊虛弱,但眼神已經平靜了許多。她看着任天行身上那些正在愈合的傷口,又看了看他腰間的鐵槍,輕聲道:“多謝公子相救。小女子第五煙,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我叫任天行,”任天行擺了擺手,“什麼公子不公子的,聽着別扭。你叫我任大哥就行。”
第五煙微微點頭,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撿起地上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揣回懷裏。
任天行看着她這副模樣,覺得有些無趣,又想起自己還沒找地方睡覺,便站起身:“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點,那些魔門的人說不定還會回來。”
說完,他撿起地上的鐵槍,搖搖晃晃地就要走。
“任大哥請留步!”第五煙突然開口。
任天行停下腳步,回頭看着她。
第五煙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小女子……想去中土尋找天山老人學藝,報仇雪恨。只是路途遙遠,又怕魔門追殺……不知任大哥可否……”
她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任天行愣了一下,隨即撓了撓頭。他本來打算在烽煙堡再混幾天,然後繼續向東遊蕩。但看着第五煙那雙充滿期盼又帶着倔強的眼睛,不知怎麼的,竟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行吧,反正我也沒事做,就陪你走一段。不過先說好了,我可不會保護你一輩子,找到那什麼天山老人,我就走。”
第五煙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連忙道:“多謝任大哥!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有機會,第五煙必定報答!”
任天行擺擺手,滿不在乎地說:“報答就不必了,路上管我喝酒就行。”
他扛起鐵槍,大步朝着城外走去。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照在他的背影上,竟有了幾分江湖俠客的味道。
第五煙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西唐的方向,握緊了拳頭。家族的血海深仇,魔門的猙獰嘴臉,還有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莽莽撞撞卻又意外可靠的任天行……
她深吸一口氣,踉踉蹌蹌地跟了上去。
兩道身影,一個高大粗獷,一個纖細倔強,漸漸消失在烽煙堡的塵土中。而他們身後,是西唐魔門的陰影,身前,是中陸未知的江湖與朝堂,以及那縹緲無蹤的天山老人。
晟嬉帝三年的初春,一場席卷九州的風暴,就從這小小的烽煙堡,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