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醫院急診科的燈光,永遠亮得刺眼,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巨獸,吞噬着黑夜與傷痛。凌晨一點二十七分,空氣裏彌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一種揮之不去的、名爲"疲憊"的氣息。
"林醫生!三號搶救室!重大車禍,多發傷,血壓測不出!"
護士急促的聲音穿透嘈雜。林默,這位急診科的住院總醫師,剛灌下今晚第三杯濃咖啡,苦澀的液體尚未完全壓下眉宇間的倦意,身體卻已本能地彈起,沖向搶救室。白大褂的下擺在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
搶救室內一片狼藉。擔架床上,一個年輕男人渾身是血,破碎的衣物黏在深可見骨的傷口上,監測儀的警報聲尖銳地撕扯着耳膜。胸腔畸形,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滯。
"開放靜脈雙通道!林格氏液快速補液!準備氣管插管!"林默的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一台精密的儀器。他迅速戴上手套,手指按壓在傷者頸動脈上,觸感微弱而混亂。腎上腺素、晶體液、加壓包扎……他動作快如閃電,每一個指令都清晰果斷。實習生手忙腳亂地遞着器械,護士們繃緊神經執行醫囑。時間在這裏被壓縮,每一秒都是與死神角力的籌碼。
"除顫儀!200焦耳,準備!"林默接過電極板,目光掃過監護儀上那條令人絕望的直線,"所有人離開床單位﹣-Clear!"電流通過身體的瞬間,傷者抽搐了一下,然而那條代表生命的線,依舊頑固地沉寂着。"300焦耳,再來一次!Clear!"
"嘀…嘀…嘀…"微弱但規律的心電波形終於頑強地跳了出來,像黑暗中燃起的一點火星。
"回來了!血壓60/40!"
"加壓袋維持輸液,準備送CT!通知手術室!"林默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微微塌陷,汗水浸溼了額前的碎發。一種熟悉的、被掏空般的疲憊感潮水般涌來。他看着傷者被迅速轉移出去,耳邊還殘留着儀器的蜂鳴和家屬在門外壓抑的哭泣。救回來了,暫時。但急診室的門永遠不會真正關上,下一個未知的絕望隨時會闖入。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搶救室,靠在冰冷的走廊牆壁上,摘下沾了血污的手套,用力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牆上的掛鍾指針,正無聲地滑向午夜十二點整。
就在秒針與"12"重合的刹那---
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靈魂!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地將他從自己的軀殼裏拽了出來。眼前仁和醫院那熟悉的、帶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景象﹣﹣刺眼的燈光、忙碌的護士背影、牆上的宣傳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地晃動、扭曲、碎裂!
"呃啊……"林默連一聲完整的驚呼都發不出,意識瞬間被拋入一片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混亂。失重感包裹着他,靈魂像一片狂風中的落葉,無處着落。他感覺自己在急速下墜,又像是在被某種力量瘋狂撕扯。耳邊是尖銳的、無法形容的嗡鳴,幾乎要刺穿他的意識。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純粹的、令人瘋狂的虛無和墜落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那瘋狂的旋轉和下墜感驟然停止。
他"站"住了。或者說,他的意識體穩住了。眼前的景象讓他徹底僵住。
他身處一個極其詭異的空間。腳下是冰冷、光滑、仿佛由整塊巨大黑曜石鋪就的地面,倒映着他模糊的輪廓。頭頂沒有天空,只有無邊無際、緩緩翻涌的灰色迷霧,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寒意。四周矗立着幾根巨大的、布滿奇異暗紅色紋路的石柱,向上延伸,消失在灰霧之中。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彌漫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息﹣﹣冰冷、肅殺、還夾雜着一絲茫若無的、類似焚燒後的焦糊味。
這裏是……哪裏?
驚魂未定間,林默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身體"。不再是那件沾着血污的白大褂,而是一件寬大的、樣式古樸的黑色長袍,將他全身籠罩。袍子的質地非絲非麻,觸感冰涼沉重,上面隱約流動着暗金色的奇異符號。他的雙手,也變得有些虛幻透明。
就在他陷入巨大恐慌和茫然之際,一股冰冷的意念毫無征兆地、粗暴地涌入他的腦海:
「契約生效。」
「判官林默,履職時刻。」
「審判對象:張笑笑。羈魂之所:血怨台。」
伴隨着這冰冷意念的,還有一股強烈的、指向性的牽引力,拉扯着他不由自主地向前"飄"去。穿過兩根巨大石柱,眼前豁然出現一個相對空曠的區域。空間的中心,赫然是一個由暗紅色岩石壘成的、約半人高的圓形平台。平台四周的地面上,刻滿了更加復雜、散發着幽光的符文。
而平台之上,跪伏着一個模糊的、半透明的身影。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穿着被鮮血染紅大半的白色護士服。她的長發散亂,遮住了面容,身體劇烈地顫抖着,發出低低的、壓抑到極致的嗚咽。一股濃烈悲傷、不甘和……怨憤,如同實質的寒氣,從她身上彌漫開來,讓林默的靈魂都感到陣陣刺痛。
她是誰?張笑笑?血怨台?審判?
巨大的信息量和眼前這超現實的恐怖景象,幾乎讓林默的意識再次崩潰。就在這時,他感覺自己
的"手"中,似乎握着什麼東西。
他下意識地低頭。
那是一支筆。
一支樣式極其古樸的筆,筆杆似玉非玉,觸手溫潤,卻又帶着刺骨的寒意。筆身纏繞着暗金色的螺旋紋路,頂端鑲嵌着一顆米粒大小、幽深如墨的黑色寶石。筆尖並非尋常毫毛,而是一截極其尖銳、閃爍着金屬冷光的銳刺。
---孽鏡筆。
這個名字毫無征兆地浮現在他腦海中。與此同時,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意念從筆身傳遞過來,帶着一種近乎……催促的意味,指向平台上的那個悲泣的靈魂。
林默的心髒(如果靈魂還有心髒的話)猛地一沉。
他被迫站在這裏,穿着這身詭異的黑袍,握着一支名叫"孽鏡"的筆,要去"審判"一個穿着護士服、充滿怨恨的靈魂?
這到底是一場荒誕的噩夢,還是……他的人生,從踏入急診室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滑向了無可挽回的深淵?
他死死盯着手中那支散發着不祥氣息的孽鏡筆,目光落在筆尖與筆杆連接處一﹣那裏,一道比發絲還要纖細、卻無比刺眼的微小裂痕,正悄然蔓延。宛如一道預示不祥的黑色閃電,烙印在這詭異的信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