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帶着鐵鏽和消毒水腐爛氣息的水當頭澆下,激得蘇晚殘破的身體一陣劇烈的抽搐。水滲進早已潰爛發炎的傷口裏,那尖銳的、仿佛被無數燒紅鋼針刺穿的劇痛,瞬間碾碎了她最後一絲模糊的意識。
“呃……”
一聲破碎的、幾乎不成調的呻吟從她幹裂出血的喉嚨裏擠出來。眼皮沉重得像壓着千斤巨石,每一次試圖掀開都耗盡她殘存的生命力。視線所及,是一片模糊晃動的慘白燈光,燈光下是冰冷的、布滿污漬的灰色水泥地。空氣裏彌漫着絕望和排泄物混合的惡臭,那是地獄專屬的味道。
“死了沒?”一個粗嘎的、帶着不耐煩的女聲在頭頂響起,像鈍鋸子在生鏽的鐵皮上摩擦。“沒死透就趕緊抬走!晦氣!”
緊接着,是鐵門被粗暴拉開又猛地關上的巨響。“哐當——!”那聲音震得她脆弱的耳膜嗡嗡作響,也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早已麻木的心髒上。
死?她不能死!至少…至少不能死在這灘污穢的髒水裏,像一條無人問津的蛆蟲!
陸明軒!蘇薇薇!
這兩個名字帶着滔天的恨意和刻骨的冰冷,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她混亂的大腦。她爲他們付出了一切——青春、愛情、信任,甚至蘇家親生女兒的身份!可換來的是什麼?是陸明軒爲了蘇薇薇,親手將她送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療養院”!是蘇薇薇那張楚楚可憐的臉皮下,蛇蠍般的心腸,日復一日的折磨和羞辱!是蘇家父母冰冷絕情的拋棄!
恨!蝕骨焚心的恨意如同地獄之火,瞬間席卷了她瀕死的軀殼,竟奇跡般地壓過了那些足以摧毀神經的劇痛。
就在這瀕臨徹底崩潰的瞬間,一股無法抗拒的龐大力量猛地攫住了她!像是被投入了高速旋轉的時光隧道,靈魂被瘋狂撕扯、扭曲,劇烈的眩暈和惡心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嘔——!”
蘇晚猛地睜開眼,身體控制不住地向前一傾,幹嘔出聲。預想中污穢的地面沒有出現,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光潔平整的木質桌面。桌面上,攤開着一張印滿了鉛字的試卷。右上角,清晰地印着幾個大字:《南城大學·高等數學·期末考試》。
她僵住了。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蹦出來。她難以置信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明亮得有些晃眼的日光燈管懸掛在天花板上。空氣裏不再是消毒水和腐爛的臭味,而是淡淡的紙墨氣息,混雜着年輕學生們身上特有的汗味和緊張感。周圍是排列整齊的課桌椅,一個個穿着夏季校服或便裝的學生正埋首疾書,筆尖劃過紙張發出密集的沙沙聲。講台上,戴着厚厚眼鏡、表情嚴肅的監考老師正背着手來回踱步,銳利的目光掃視全場。
安靜,緊張,秩序井然。
這裏是…考場?南城大學的期末考場?!
蘇晚的身體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冰冷的指尖死死摳進桌面的木頭紋理裏,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近乎滅頂的狂喜,如同冰火兩重天,在她體內瘋狂沖撞。
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一切悲劇開始的那個節點?!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撞着她脆弱的神經。就是這場考試!就是這張該死的數學試卷!前世,蘇薇薇那個賤人,故意在開考前半小時,哭哭啼啼地打電話給她,說自己被鎖在宿舍陽台外面,馬上要錯過一場重要的面試,苦苦哀求她這個“最好的姐妹”去送鑰匙。
她去了。不顧自己也要考試,像個傻子一樣心急火燎地沖回宿舍,幫蘇薇薇打開了門,還被她塞了一杯加了料的奶茶“壓驚”。結果呢?她昏昏沉沉地趕回考場,遲到了將近二十分鍾,在監考老師嚴厲的目光下硬着頭皮答題。考到一半,藥效發作,她頭暈眼花,握着筆的手都在抖。就在那時,坐在她側後方的蘇薇薇,那個她曾經掏心掏肺對待的“好閨蜜”,在衆目睽睽之下,用一種“震驚又痛心”的語氣,指着她的腳邊驚呼:“老師!蘇晚…蘇晚她好像帶了小抄!”
一張不知何時被揉成一團、寫着密密麻麻公式的紙條,詭異地出現在她的椅子腿旁邊。
百口莫辯!監考老師鐵青着臉過來,當場沒收了她的試卷。無論她如何蒼白地辯解“不是我!是蘇薇薇陷害我!”,換來的只有同學們鄙夷的竊竊私語和老師冰冷的不信任:“考試作弊,證據確鑿!有什麼話,去教務處說!”
那場噩夢般的“作弊”風波,成了壓垮她在蘇家地位的最後一根稻草。本就因她性格不夠“乖巧”而不甚滿意的蘇父蘇母,對她徹底失望。蘇薇薇則憑借“大義滅親”、“維護考場公正”的形象,博得了蘇家上下的交口稱贊,也徹底將她踩在了泥濘裏。她的名聲在學校徹底臭了,獎學金沒了,保研資格被取消,連帶着在蘇氏集團實習的機會也泡湯,徹底淪爲了蘇薇薇的陪襯和踏腳石。
而這一切屈辱和毀滅的起點,就是這場考試!就是此刻!
蘇晚猛地低下頭,目光死死釘在那張散發着油墨味道的試卷上。潔白的紙張上,那些復雜的微積分符號、抽象的幾何圖形,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冰冷的考題,而是前世所有屈辱、痛苦、絕望的具象化!
一股冰冷的、帶着血腥味的恨意,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間舔舐過她的心髒,讓她全身的血液都爲之凍結,又在下一刻沸騰燃燒!
蘇薇薇!陸明軒!蘇家!
這一次,我蘇晚回來了!帶着從地獄爬出來的滿腔怨恨,回來了!
前世加諸在我身上的每一分痛苦,我要你們,千倍!萬倍!地償還!
“呼……”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冰寒刺骨,強行壓下胸腔裏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毀滅欲。指甲因爲用力,深深掐進了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卻奇異地讓她混亂的大腦瞬間清明、冷靜。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塊廉價卻精準的電子表。時間:上午9點35分。距離蘇薇薇那個催命電話打來的時間,還有不到五分鍾。
一抹極冷、極淡,卻淬着地獄寒冰的弧度,在蘇晚蒼白的唇邊緩緩綻開。那笑容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無盡的嘲諷和即將噴發的火山般的恨意。
她緩緩地,將面前那份只寫了幾道選擇題的試卷,翻了過去。空白一片。
然後,她拿起筆,在試卷姓名欄,一筆一劃,力透紙背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蘇晚。不再是那個被蘇家收養後賜予的、帶着討好意味的“蘇晚”,而是屬於她自己靈魂的烙印。
寫完名字,她將筆帽“咔噠”一聲輕輕合上。那清脆的聲響,在安靜的考場裏顯得格外突兀,引來了附近幾個學生疑惑的側目。
蘇晚恍若未覺。她不再看試卷一眼,仿佛那不是決定她學業命運的考卷,而是一張即將被丟進垃圾桶的廢紙。
她站起身,動作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的遲疑和留戀。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吱嘎”聲,瞬間打破了考場的沉寂。
唰!
幾十道目光,帶着驚愕、不解、好奇,齊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講台上,那個表情嚴肅的監考老師猛地抬起頭,厚厚的鏡片後射出嚴厲的光芒:“那位同學!你要幹什麼?考試才開始不到半小時!坐下!”
蘇晚微微側過頭,目光平靜地迎上監考老師驚怒的視線。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得可怕,又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
“老師,”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安靜的考場,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我身體不舒服,申請提前交卷。”
她的語氣平淡無波,沒有一絲一毫前世被誣陷時的慌亂和無措,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
監考老師愣住了,顯然沒料到她會給出這樣一個理由,而且態度如此鎮定。他皺着眉,快步走過來,壓低聲音帶着警告:“胡鬧!身體不舒服也要堅持!期末考試關系到學分和畢業,不是兒戲!坐下!”
蘇晚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瞬。她不再說話,只是拿起那張只寫了名字、大片空白的試卷,邁開腳步,徑直走向講台。高跟鞋踩在光潔的水磨石地面上,發出清晰而穩定的“噠、噠”聲,每一步都像敲在某種無形的鼓點上。
在監考老師錯愕的目光和全場學生難以置信的注視下,蘇晚將那張近乎空白的試卷,穩穩地放在了講台上。
“老師,我交卷。”她再次開口,聲音清冽,毫無波瀾。
說完,她甚至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挺直了那纖細卻仿佛蘊藏着無窮力量的脊背,在無數道探究、疑惑、甚至帶着點鄙夷的目光洗禮下,一步一步,從容不迫地走出了敞開的考場大門。
走廊裏空蕩安靜,只有她清晰的腳步聲在回蕩。午後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斜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影。外面是熟悉的校園綠蔭,蟬鳴陣陣。
自由的風,帶着夏日特有的草木氣息,撲面而來。
蘇晚站在明亮的走廊中央,微微眯起眼,貪婪地、用力地吸了一口這久違的、帶着自由味道的空氣。胸腔裏那顆被仇恨填滿的心髒,在冰冷刺骨的恨意包裹下,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活着的、真實的跳動。
真好。
活着,真好。
能親手把那些仇人拖進地獄的感覺…更好!
就在這時——
“叮鈴鈴——叮鈴鈴——”
一陣急促的、熟悉的手機鈴聲,驟然從她校服口袋裏炸響!那鈴聲,如同惡鬼的催命符,尖銳地刺破了走廊的寧靜,也瞬間撕裂了蘇晚剛剛感受到的那一絲虛假的平靜。
她身體猛地一僵,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倒流!
這個鈴聲…這個時間…分秒不差!
是蘇薇薇!
前世那杯加了料的奶茶,那場精心策劃的陷害,那將她打入深淵的起點!所有被刻意壓下的滔天恨意,如同被點燃了引線的炸藥桶,轟然在蘇晚的胸腔裏爆開!冰冷的殺意瞬間取代了所有的理智,那雙剛剛還顯得平靜的眸子,此刻翻涌起猩紅的血色風暴,如同擇人而噬的凶獸!
她猛地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廉價的直板手機,屏幕瘋狂閃爍的來電顯示,赫然是“薇薇”。
蘇晚死死地盯着那兩個字,指尖因爲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那脆弱的塑料外殼捏碎!接通?然後像前世一樣,像個傻子一樣被她耍得團團轉,最後被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絕不!
重活一世,她蘇晚,絕不再做任何人砧板上的魚肉!
猩紅的殺意在她眼底瘋狂翻涌,她幾乎是憑借着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才沒有立刻按下接聽鍵,對着話筒發出最惡毒的詛咒。
她需要冷靜!必須冷靜!現在沖過去殺了蘇薇薇,只會毀掉自己來之不易的重生機會!她要的是復仇!是讓蘇薇薇和陸明軒,還有蘇家所有人,付出比死亡更慘痛百倍的代價!她要他們身敗名裂!生不如死!她要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蘇晚猛地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刮過喉嚨,強行壓下幾乎要沖破理智堤壩的毀滅欲望。她的手指,帶着一種近乎自虐般的決絕,狠狠按下了那個鮮紅的——
**掛斷鍵!**
“嘟——!”
刺耳的忙音瞬間取代了催命的鈴聲。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安靜下來。只有她胸腔裏那顆瘋狂跳動的心髒,發出擂鼓般的轟鳴。
她掛斷了!她親手斬斷了前世悲劇鏈條的第一環!
一股巨大的、混雜着快意和後怕的激流猛地沖刷過她的四肢百骸,讓她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扶着冰涼的牆壁,指尖傳來的冷意讓她混亂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不能在這裏停留。蘇薇薇那個陰魂不散的女人,一次電話不通,肯定會再打,甚至會直接找過來!她必須立刻離開!
蘇晚不再猶豫,將那個還在震動的手機直接關機,塞回口袋。她抬起頭,目光決絕地掃過空曠的走廊盡頭,那裏有通往樓下的安全出口。
她邁開腳步,不再有絲毫的遲疑和留戀,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個即將再次被陰謀籠罩的地方。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帶着一種急於掙脫牢籠的急促。
然而,就在她剛走到樓梯轉角,準備一步跨下台階時——
砰!
她的身體毫無防備地撞上了一堵堅硬、溫熱,帶着冷冽氣息的“牆”!巨大的沖擊力讓她本就因情緒激動而有些虛浮的身體徹底失去了平衡,驚呼還卡在喉嚨裏,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完了!
蘇晚下意識地閉上眼,預想中摔下樓梯的劇痛並未傳來。
一只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的大手,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穩穩地攥住了她纖細的手腕!那力道極大,捏得她腕骨生疼,卻也硬生生將她前傾的身體拽了回來。
一股極其冷冽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那是一種混合着頂級雪鬆木的冷冽香根草、昂貴煙草的淡淡餘韻,以及一種久居上位、掌控一切的強大壓迫感的氣息。
蘇晚驚魂未定地抬起頭。
撞入眼簾的,是一張英俊到極具侵略性的臉。深邃立體的五官如同最完美的雕塑,線條冷硬而利落,眉骨很高,襯得那雙眼睛尤其深邃,此刻正微微垂着,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他的眼神極其銳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鋒,帶着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下頜線繃緊,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矜貴與疏離。
男人很高,穿着剪裁精良、一絲不苟的純黑色高定西裝,將他寬肩窄腰的身材勾勒得極具力量感。他僅僅是站在那裏,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散發着強大而冰冷的氣場,將整個樓梯轉角都籠罩在他的威壓之下。走廊明亮的陽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都被那層寒意凍結了。
蘇晚的心跳,在看清這張臉的瞬間,漏跳了一拍,隨即是更猛烈的撞擊!
顧承驍!
南城顧家真正的掌權人!一個跺跺腳能讓整個南城商圈地震的名字!權勢滔天,深不可測!他怎麼會出現在大學教學樓的樓梯間?!
前世關於這個男人的零星記憶碎片瞬間涌入腦海——神秘、強大、冷酷、手段狠辣、從不輕易露面…他是陸明軒費盡心機想要攀附,卻連衣角都摸不到的頂級存在!
此刻,他正捏着她的手腕。那微涼的指尖觸感,透過薄薄的校服衣袖傳來,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她被恨意灼燒的皮膚感到一絲詭異的冰涼。
“對…對不起!”蘇晚幾乎是本能地開口道歉,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下意識地想掙脫那只手,卻發現對方的力量大得驚人,像鐵鉗一般,紋絲不動。
男人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在她略顯蒼白卻難掩精致的小臉上停留了片刻。她的慌亂、眼底深處來不及完全褪去的猩紅恨意,以及強行僞裝出來的鎮定,似乎都沒能逃過他那雙過於銳利的眼睛。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了她另一只手上——那只手正緊緊攥着那個剛剛被她掛斷電話並關機的廉價直板手機,指關節因爲用力而泛白。
時間仿佛凝固了。樓梯間裏只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一個急促不穩,一個深沉平緩。
顧承驍的薄唇,忽然勾起一個極淺、極淡,卻足以讓蘇晚渾身血液都爲之凍結的弧度。那不是一個善意的微笑,更像是在審視一件有趣物品時,流露出的冰冷興味。
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非但沒有鬆開,反而加重了一分,迫使她更近地面對他迫人的視線。
低沉、醇厚,如同大提琴般悅耳,卻又帶着冰棱般冷冽質感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清晰地敲打在蘇晚緊繃的神經上:
“蘇晚?”
他準確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蘇晚瞳孔驟然收縮!他認識她?!這怎麼可能?!
緊接着,男人微微傾身,那張英俊得極具壓迫感的臉龐靠近,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僞裝,直抵她靈魂深處那翻騰的恨意與復仇的火焰。
然後,他用一種近乎肯定的、帶着掌控一切的篤定語氣,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
“想報仇?”
“跟我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