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是我?”
冰冷的河水灌入肺部,窒息的痛苦與被家族拋棄的錐心之痛交織,這是趙瑞龍前世最後的記憶。
下一秒,他猛地睜開眼,劇烈地咳嗽起來,嗆出的卻不是河水,而是幾口酸澀的酒液。
奢華的水晶吊燈刺得他眼睛生疼,身下是柔軟到不像話的羊毛地毯,空氣中彌漫着頂級雪茄和威士忌的混合氣味。
他踉蹌着沖進衛生間,冰涼的自來水拍在臉上,讓他混亂的頭腦清醒了半分。鏡子裏,是一張二十出頭的年輕面孔,眉眼間有幾分他前世的影子,卻更加張揚,帶着一股被慣壞的桀驁。
熟悉,又陌生。
忽然,大腦一陣劇痛,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記憶如同被強行塞入一個瓶子的兩條毒蛇,瘋狂撕咬、融合。
京城趙家,那個視他爲工具、用完即棄的冰冷牢籠……
漢東趙家,父親趙立春威嚴卻不失關愛的話語,母親無條件的溺愛與縱容……
“瑞龍,瑞龍?你怎麼了,是不是喝多了?”門外傳來一個溫柔而焦急的女聲。
是這個身體的母親。
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洶涌而至的親情暖流瞬間擊潰了趙瑞龍兩世爲人積攢的冷硬外殼。前世,他拼盡全力,從一個旁系子弟爬到高位,爲的不過是得到家族的一點點認可,換來的卻是“意外身亡”的結局。而在這裏,他什麼都不用做,就擁有了夢寐以求的一切。
他靠着冰冷的大理石牆壁滑坐下來,捂住臉,肩膀無法抑制地顫抖着。
眼淚,滾燙地從指縫間涌出。
他不是在哭這具身體的原主——那個跋扈、愚蠢、最終自食惡果的趙瑞龍。
他在哭自己。
哭那個到死都渴望着一絲家庭溫暖,卻被當作垃圾一樣丟棄的自己。
“我……我絕不會讓這一切重演!”趙瑞龍抬起頭,鏡中的青年雙眼赤紅,眼神卻不再是紈絝子弟的渾濁,而是淬煉過死亡與背叛的狠厲與決絕。
他要守護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守護這個家。哪怕這個家,注定要在未來的風暴中分崩離析。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瘋狂梳理着腦海中融合的記憶。
《人民的名義》……趙立春……李達康……
一個又一個名字在腦海中炸開,與前世看過的那部電視劇一一對應。
他穿越了,成了書中最大的反派之一,趙瑞龍。
他迅速定位時間。翻開桌上的報紙,頭版日期赫然是——1995年3月12日。
1995年!
一個名字閃電般擊中他的大腦——祁同偉!
趙瑞龍心髒猛地一縮。
此時此刻,父親趙立春還是漢東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權勢如日中天。而未來的公安廳長,那個攪動了漢東風雲的祁同偉,現在還只是岩台市公安局的一個小小科員。
他剛剛在孤鷹嶺立下九死一生的一等功,卻因爲得罪了省政法委書記梁群峰,被死死按在原地,英雄流血又流淚,晉升之路被徹底堵死。
記憶中,就在這幾天,走投無路的祁同偉,會回到漢東大學的操場,當着所有人的面,向他曾經看不起的女人,梁群峰的女兒梁璐,下跪求婚。
那一跪,跪碎了一個緝毒英雄全部的脊梁與傲骨。
那一跪,也從此在漢東政壇上,創造出一條心狠手辣、不擇手段,最終只會反噬主人的惡犬!
“不!不能讓他跪!”
趙瑞龍猛地站起,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光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個道理:一個被扭曲了脊梁的英雄,喂不熟,更靠不住,他只會把全世界都當作虧欠他的人。而一個保住了傲骨的英雄,如果施以援手,那他將是未來自己手中最忠誠、最鋒利的一把劍!
想要改變趙家覆滅的命運,他需要力量,需要人脈,需要一把能爲他披荊斬棘的刀。
祁同偉,就是最好的人選!
必須在他下跪之前,截胡!
“媽,我沒事,就是有點頭暈。”趙瑞龍打開門,對着滿臉擔憂的母親露出了一個盡量柔和的笑容。
“你這孩子,說了讓你少喝點,”母親嗔怪地拉着他,眼神裏全是心疼,“媽給你煮碗醒酒湯。”
“媽,先不忙。”趙瑞龍反手扶住母親,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我想跟您商量個事。”
他知道,直接去找趙立春談祁同偉的事,只會被當成又一次的胡鬧。他必須用一個趙立春無法拒絕,甚至會主動支持的理由。
“我想……去基層看看。”
母親愣住了。
“瑞龍,你沒發燒吧?”她伸手探了探兒子的額頭。
“媽,我是認真的。”趙瑞龍斟酌着詞句,將自己前世身爲“工具人”時揣摩上意的本事發揮到極致,“我以前太混賬了,整天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可我昨天聽人說了一件事,心裏特別不是滋味。”
他頓了頓,觀察着母親的神色,繼續說道:“我聽說,岩台市有個緝毒警,叫祁同偉,孤身一人深入毒販老巢,差點就回不來了,立了一等功。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們趙家,也不能總讓人覺得只會享福,我也想去見識見識真正的英雄,去體驗一下生活。”
這番話半真半假,卻正好撓到了癢處。
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孩子上進?尤其是聽兒子說要去“崇拜英雄”,而不是去惹是生非。
母親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她激動地抓住趙瑞龍的手:“好,好!我兒子長大了!懂事了!這件事媽支持你,我這就給你爸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了。
趙瑞龍能清晰地聽到電話那頭,父親趙立春威嚴的聲音,從一開始的“胡鬧”,到聽完“崇拜英雄”的理由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趙瑞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賭的就是趙立春身爲政客的敏銳。
果然,幾秒鍾後,趙立春的聲音再次傳來,帶着一絲贊許:“嗯,這個想法不錯。讓他去,我讓秘書給他安排,注意安全。”
電話掛斷,母親喜笑顏開。
而趙瑞龍,則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手心已滿是冷汗。
第一步,成功了。
第二天一早,一輛掛着特殊牌照的奧迪轎車就停在了樓下。省政府辦公廳的秘書親自送來了介紹信。
“趙公子,這是省長讓我爲您準備的。到了岩台,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聯系市委辦公室的劉主任。”秘書的態度恭敬卻不諂媚。
趙瑞龍點點頭,收下東西,心中卻一片清明。
他要的,絕不僅僅是一次“慰問”。
他要創造一個讓祁同偉無法拒絕,也無法懷疑的“巧遇”。
“張師傅,我們先不上市裏,去一趟市委家屬院。”一進入岩台市地界,趙瑞龍便對司機吩咐道。
司機有些意外,但還是依言調轉了車頭。
通過省辦秘書給的聯系方式,趙瑞龍輕而易舉地聯系上了岩台市委辦公室的一位副主任。在電話裏,他沒有提祁同偉的名字,只是說自己對近期的人事工作很感興趣,想了解一下基層幹部的選拔流程。
對方受寵若驚,半小時後,就在一家不起眼的茶樓裏,幾份蓋着“內部文件,注意保密”紅印的文件復印件,被悄悄地送到了趙瑞龍面前。
其中一份,正是關於“祁同偉同志一等功獎勵及後續崗位調動”的會議記錄。
記錄上,梁群峰的名字下面,用紅筆劃出的一行批示,如同一道冰冷的絞索:
【該同志雖有功,但個人主義突出,建議多加磨煉,暫緩提拔。】
趙瑞龍的指尖撫過那行字,感受着紙張下掩蓋的滔天權勢與不公。
這就是他要送給父親的“投名狀”,也是他即將遞給祁同偉的第一把刀。
他要讓趙立春看清楚,他的對手是如何用權力打壓一個英雄的。他也要讓祁同偉明白,誰是敵人,誰是唯一能把他從泥潭裏拉出來的人!
傍晚,岩台市公安局,那棟破舊的警員宿舍樓下。
奧迪車靜靜地停在昏暗的路燈照不到的陰影裏。
趙瑞龍搖下車窗,冷風灌了進來,他卻毫不在意,目光死死鎖定着宿舍的門口。
他在等。
等那個即將被現實壓垮的靈魂。
終於,一個身影出現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警服,身形挺拔,卻掩不住滿身的疲憊與蕭索。他低着頭,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充滿了掙扎與不甘。
就是他,祁同偉!
趙瑞龍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到祁同偉在寒風中站了許久,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點了幾次才點着,猛吸了一口,像是要將所有的苦悶都吸進肺裏。然後,他掐滅了煙,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轉身朝着與宿舍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個方向,是去往漢東大學的長途汽車站。
他要去下跪了!
“停車。”趙瑞龍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在祁同偉即將與車身擦肩而過的瞬間,趙瑞龍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穿着昂貴風衣,氣質與這片破敗格格不入的年輕人,擋住了一個落魄警察的去路。
祁同偉猛地抬起頭,眼神瞬間變得像一頭被驚擾的孤狼,充滿了警惕與審視。他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但對方身上的氣息讓他本能地感到了排斥。
趙瑞龍沒有在意他防備的眼神,臉上反而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仿佛只是偶遇一位老朋友。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顆驚雷,在寂靜的冬夜裏炸響:
“祁同偉同志,你的英雄事跡,我聽說了。”
祁同偉的瞳孔驟然收縮。
趙瑞龍向前一步,目光直視着他那雙藏着驚濤駭浪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但我覺得,英雄的血,不該白流。”
話音落下,趙瑞龍從風衣口袋裏,拿出了一疊文件復印件,輕輕放在了奧迪車的引擎蓋上。最上面的一頁,梁群峰那句“暫緩提拔”的批示,在昏暗的光線下,清晰得如同一個烙印。
“梁書記的字,寫得真有水平。只是不知道,這筆下去,寒的是多少一線同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