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灼痛感仿佛還烙印在靈魂深處,烈火吞噬血肉的焦臭味縈繞鼻尖,還有那對男女在火光外肆無忌憚的、淬毒般的笑聲……
“——姐姐,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一把嬌柔溫軟的嗓音,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顧清晏混亂的記憶,將她從地獄的業火中猛地拽了出來。
她倏然睜開眼。
眼前是璀璨的水晶吊燈,折射出萬千道溫暖的光芒,將整個餐廳映照得富麗堂皇。長長的紫檀木餐桌上,擺滿了精致的菜肴,銀質的餐具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一切都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這不是她被囚禁的地下室,沒有冰冷的鐵鏈和發黴的牆壁。
顧清晏的目光緩緩移動,像一台生鏽的機器,僵硬地轉向聲音的來源。
坐在她身旁的,是一張我見猶憐的清秀臉龐。那是她的好妹妹,顧薇薇。此刻,顧薇薇正一臉擔憂地看着她,澄澈的眼眸裏滿是純真的關切,仿佛她是世界上最無害的小白兔。
就是這只小白兔,在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時,親手給她灌下了那瓶腐蝕聲帶的藥水,微笑着說:“姐姐,你這副嗓子太好聽了,俊宇哥哥喜歡聽。可現在,你是我的了,你的聲音,也該消失了。”
顧清晏的心髒驟然緊縮,一股混雜着滔天恨意的寒流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藏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混亂的思緒瞬間清明。
她……回來了。
她重生了。
目光越過顧薇薇,她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繼母劉婉晴,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得體的、慈母般的微笑。
還有,坐在她對面的那個男人——沈俊宇。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體的高定西裝,俊朗的面容上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寵溺和擔憂,正溫聲問道:“清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沒說話。”
沈俊宇。
她的未婚夫,那個將她捧在手心寵了三年,卻在她失去利用價值後,親手將她推入深淵的男人。她永遠忘不了,大火燃起時,他隔着鐵欄,用那雙她曾癡迷不已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她,語氣溫柔如昔:“清晏,別怪我。要怪,就怪你那個死去的媽,把顧氏集團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都留給了你這個廢物。”
滔天的恨意如岩漿般在胸中翻滾,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顧清晏死死地咬住舌尖,鐵鏽般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用劇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沖動。
上一世,她就是太沖動,太愚蠢,才會把母親留給她的一切,親手奉送給這些披着人皮的豺狼。
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眼底翻涌的殺意,再抬起時,已是一片平靜無波。她看着眼前這張張虛僞的嘴臉,看着這其樂融融、宛如幸福家庭的假象,只覺得無比諷刺。
她想起來了。
這是她二十歲的生日宴。上一世的今天,她沉浸在沈俊宇爲她營造的愛情童話裏,對繼母和繼妹的“關愛”感恩戴德。也正是在今天,沈俊宇送了她一件“生日禮物”,那件禮物,成了她後半生悲劇的開端。
果不其然,劉婉晴見她不說話,笑着打圓場:“這孩子,估計是太高興了。俊宇啊,你不是給清晏準備了驚喜嗎?快拿出來吧,也讓我們開開眼。”
顧薇薇立刻配合地拍手,滿臉期待:“對啊,俊宇哥哥,快拿出來吧!姐姐肯定會喜歡的!”
一唱一和,天衣無縫。
沈俊宇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仿佛一個沉浸在愛意中的完美情人。他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個精致的絲絨盒子,緩緩打開。
盒子裏面,靜靜地躺着一枚通體翠綠的玉觀音。玉質細膩溫潤,雕工精湛,在燈光下泛着一層柔和的光澤,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清晏,生日快樂。”沈俊宇深情地凝視着她,將盒子推到她面前,“我找人求來的,聽大師說,這塊玉能保佑佩戴者平安順遂。以後,就讓它替我,時時刻刻陪着你。”
上一世,她看到這塊玉觀音時,感動得熱淚盈眶。她視若珍寶,日夜佩戴,從不離身。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這塊精美的玉觀音裏,被植入了一個微型竊聽器。她說的每一句話,見的每一個人,做的每一個決定,都通過它,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沈俊宇的耳朵裏。
她就像一個被蒙在鼓裏的透明人,毫無秘密可言,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此刻,看着那塊曾帶給她無盡屈辱和痛苦的玉觀音,顧清晏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詭異的弧度。
她的反應,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沒有預想中的驚喜,沒有感動的淚水,甚至連一絲喜悅都沒有。
沈俊宇的笑容微微一僵,但他很快掩飾過去,親自拿起玉觀音,起身繞過餐桌,走到顧清晏身邊,溫柔地說:“來,我幫你戴上。”
溫熱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的脖頸,帶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虛僞氣息。
就在這一瞬間,顧清晏猛地向後一仰,避開了他的手。
動作幅度之大,讓椅子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餐廳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劉婉晴和顧薇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就連一旁侍立的傭人,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沈俊宇舉着玉觀音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他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陰霾,但還是耐着性子,柔聲問道:“清晏,怎麼了?”
顧清晏抬起頭,目光清冷地掃過他手中的玉觀音,然後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開口。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清晰地刺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這塊玉,太冷了。”
她說着,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碰了一下那塊玉的表面,隨即又閃電般縮了回來,仿佛被燙到一般。
“冰得……像塊墓碑。”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餐廳死一般的寂靜。
沈俊宇的臉色,第一次在她面前,變得如此難看。他幾乎是咬着牙問:“清晏,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薇薇連忙站起來,跑到顧清晏身邊,拉住她的手,急切地解釋道:“俊宇哥哥你別生氣!姐姐她今天身體不舒服,可能是在說胡話!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這可是俊宇哥哥的一片心意啊!”
她一邊說,一邊用力捏着顧清晏的手,眼神裏帶着警告和威脅。
真是有趣。上一世的她,怎麼就沒看出來,這只小白兔的眼神,竟也能如此陰狠。
顧清晏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甚至沒有看顧薇薇一眼。她的目光始終鎖定在沈俊宇的臉上,將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惱怒和狠戾盡收眼底。
她輕輕地笑了,那笑容未達眼底,反而帶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我的生日宴,送這麼不吉利的東西,不太合適。”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擺,姿態優雅,卻又帶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疏離,“我累了,先上樓休息。你們,慢用。”
說完,她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邁步,徑直朝着樓梯走去。
挺直的背影,決絕而孤傲,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們錯愕的心上。
身後,是沈俊宇壓抑着怒火的聲音:“顧清晏!”
她沒有回頭。
直到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將所有虛僞的嘴臉隔絕在外,顧清晏才渾身脫力般地靠在門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她走到巨大的穿衣鏡前,看着鏡中的自己。
鏡子裏的女孩,只有二十歲,肌膚白皙,眉眼精致,還帶着一絲未脫的稚氣。那雙眼睛,曾經像一汪清泉,澄澈天真。而此刻,這汪清泉裏,卻倒映着屍山血海般的仇恨。
真好。
一切都還來得及。
顧氏集團還在她手裏,母親留下的勢力還未被清洗,她的名譽尚未被玷污,她的手腳……也還健全。
沈俊宇,劉婉晴,顧薇薇……
她抬起手,輕輕撫摸着鏡中自己的臉,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這一世,我回來了。”
“你們欠我的,我會連本帶利,一筆一筆,慢慢地討回來。”
“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