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這是《雪國微光》的第四章。本章將圍繞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推動張小風與秦微微的第一次實質性互動。
---
第四章 雨中的一把傘
秋天的天氣,像極了任性的孩子,說變就變。上午還是陽光熹微,到了下午最後一節課,天色卻驟然陰沉下來,厚重的鉛灰色雲層低低地壓着,仿佛觸手可及。遠處隱隱傳來悶雷的滾動聲。
教室裏亮起了日光燈,慘白的光線映照着窗外逐漸呼嘯起來的狂風,吹得梧桐樹葉瘋狂搖曳,發出譁啦啦的聲響,帶着一種山雨欲來的不安。
“要下大雨了。”張小風看了一眼窗外,心裏嘀咕着。他早上出門時天氣尚好,並沒有帶傘。他看了一眼旁邊的秦微微,她依舊坐得筆直,專注地聽着課,似乎對外面即將到來的風雨毫無所覺。
下課鈴響時,豆大的雨點已經噼裏啪啦地砸在窗戶上,瞬間連成一片雨幕,天地間一片混沌。同學們涌到窗邊和走廊上,發出陣陣驚呼和抱怨。
“完了完了,沒帶傘!”
“這雨也太大了吧!”
“怎麼回去啊……”
教室裏瞬間嘈雜起來。有傘的同學慶幸地拿出雨具,三五成群地準備離開;沒傘的則愁眉苦臉,有的打算等雨小點,有的則準備打電話求助。
張小風收拾好書包,站在教室後門,看着門外如注的暴雨,皺了皺眉。從這裏到公交車站還有一段距離,冒雨沖過去,肯定全身溼透。他倒不是特別怕淋雨,只是擔心書包裏的書,還有腳上這雙唯一的、還算完整的運動鞋。
他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秦微微。她不知何時也已經收拾好了書包,正安靜地站在窗邊,看着外面的雨幕,臉上沒什麼表情,既沒有焦急,也沒有抱怨,只是靜靜地看着,仿佛置身事外的看客。她的手裏,也沒有傘。
老王湊到張小風身邊,哀嚎道:“靠,真沒帶傘!老張,你帶了嗎?”
張小風搖了搖頭。
“得,看來得等會兒了。”老王扒着門框,看着絲毫沒有減弱跡象的大雨,“這得等到啥時候去……”
就在這時,張小風注意到,班裏有幾個平時就比較調皮、喜歡惹是生非的男生,正聚在一起,目光不時地瞟向窗邊的秦微微,低聲竊笑着什麼。爲首的叫趙強,家裏有點錢,平時就有些跋扈。
張小風心裏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果然,趙強帶着那幾個人,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秦微微旁邊。
“喲,新同學,沒帶傘啊?”趙強語氣輕佻,帶着刻意營造的“關懷”。
秦微微像是沒聽見,目光依舊停留在窗外。
趙強碰了個釘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他旁邊的另一個男生接口道:“強哥問你話呢!聾了?”
秦微微終於轉過頭,看了他們一眼,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在看幾件無關緊要的家具。她依舊沒有說話。
這種徹底的無視,比直接的頂撞更讓趙強惱火。他提高了音量,帶着明顯的惡意:“裝什麼清高啊?一中來的了不起?聽說你爸……”他故意拖長了音調,周圍幾個男生配合地發出曖昧的笑聲。
秦微微的身體幾不可見地僵硬了一下,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她的嘴唇抿得更緊了,握着書包帶子的手指用力到指節泛白。但她仍然沒有開口,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用側臉對着他們,那是一種無聲的、倔強的抗拒。
“喂,趙強,你們幹什麼?”老王看不過去,出聲喊道。
趙強斜了老王一眼,嗤笑道:“關你屁事?想當護花使者啊?”他的目光又轉向秦微微,尤其是她脖子上的圍脖,語氣更加刻薄,“這麼熱的天還圍着個破圍脖,裝什麼可憐?怕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毛病吧?”
“哈哈哈……”他身後的幾個男生哄笑起來。
秦微微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但仍然沒有回頭。可張小風清晰地看到,她的眼角迅速泛紅,一層水汽彌漫上來,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硬是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那一刻,張小風心裏某種東西被觸動了。他想起了自己因爲是孤兒,小時候也曾被不懂事的孩子嘲笑、孤立。那種被當衆揭開傷疤、無力反抗的屈辱和難堪,他太熟悉了。
一股無名火竄了上來。
他撥開擋在身前的同學,幾步走到秦微微和趙強幾人之間,將秦微微擋在了自己身後。他的動作不算快,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
“趙強,有意思嗎?”張小風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壓過了雨聲和哄笑聲,“欺負一個女生,顯得你很能耐?”
趙強沒想到平時在班裏幾乎沒什麼存在感、只知道埋頭學習的張小風會站出來,愣了一下,隨即惱羞成怒:“張小風,這兒沒你的事!滾開!”
“教室裏的事,誰都可以管。”張小風毫不退讓地看着他,眼神平靜,卻透着一種力量,“老師還沒走遠,需要我去請李老師回來評評理嗎?”
提到老師,趙強氣焰矮了幾分,但他嘴上不肯認輸,惡狠狠地瞪着張小風:“行,你小子有種!給我等着!”他撂下句狠話,又狠狠剜了被張小風擋在身後的秦微微一眼,才悻悻地帶着他那幾個跟班走了。
一場風波暫時平息。周圍的同學竊竊私語着,目光在張小風、秦微微以及趙強離開的方向來回掃視。
老王湊過來,拍了拍張小風的肩膀,低聲道:“可以啊老張,英雄救美!”
張小風沒理他,他轉過身,看向身後的秦微微。
她依舊低着頭,長長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中的情緒。但張小風能看到她微微顫抖的睫毛,和依舊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她像一只受驚後,卻強裝鎮定的小獸。
“你……沒事吧?”張小風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些。
秦微微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水汽尚未完全散去,帶着一絲殘留的脆弱,但更多的是一種復雜的、難以解讀的情緒——有驚訝,有感激,或許,還有一絲被看到狼狽後的難堪。
她輕輕地、幾乎微不可聞地搖了搖頭。
雨還在下,沒有絲毫減弱的趨勢。走廊上的人漸漸少了。
張小風沉默了一下,忽然想起什麼,他低頭在自己的書包裏翻找起來。他的書包很舊,但收拾得井井有條。很快,他從書包側面的袋子裏,拿出了一把折疊傘。
那是一把很舊的深藍色格子傘,傘骨有一處甚至用白色的膠布仔細地纏着,看起來用了很久,卻保養得很幹淨。
他將傘遞到秦微微面前。
秦微微看着他手裏的傘,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給你。”張小風的聲音依舊平淡,沒什麼起伏,“我看你沒帶傘。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秦微微沒有接,只是看着他,眼神裏充滿了遲疑和不解。他明明自己也沒帶傘,爲什麼……而且,他爲什麼要把傘給她?他們不過是剛認識一天的同桌。
“我……”秦微微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想說些什麼。
“我家近,跑幾步就到了。”張小風打斷她,語氣不容拒絕,直接將傘塞到了她手裏,“拿着吧。”
冰涼的傘柄觸碰到秦微微的手心,她下意識地握住了。那把舊傘,似乎還帶着少年掌心的些許溫度。
她看着他,張小風已經移開了目光,重新望向門外的雨幕,側臉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冷硬,但剛才他擋在她身前的身影,和此刻遞過來的這把舊傘,卻莫名地帶着一種堅實的暖意。
“謝謝。”最終,秦微微低聲說道。這是她今天對他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入了張小風的耳中。
張小風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雨勢似乎稍微小了一點點,但依然很大。張小風將書包抱在懷裏,對老王說了句“我先走了”,又看了一眼還握着傘站在原地的秦微微,然後深吸一口氣,猛地沖進了雨幕之中。
他的身影很快就被密集的雨線吞沒,消失在灰蒙蒙的視野裏。
秦微微站在走廊上,看着張小風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手裏那把舊傘沉甸甸的。她低頭,看着傘面上深藍色的格子,和那處纏着白色膠布的傘骨,指尖輕輕摩挲着。
走廊裏空蕩蕩的,只剩下她一個人。窗外是譁啦啦的雨聲,以及遠處張小風可能正在奔跑的、被雨水淹沒的街道。
她緩緩地、將手裏那把舊傘,抱在了胸前。就像早上抱着那個給父親的煎餅果子一樣,仿佛抱着一點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溫暖。
然後,她撐開傘,也步入了那片迷蒙的雨幕之中。
深藍色的格子傘,在灰暗的天地間,撐開了一小片獨立而安寧的空間。
傘下的女孩,一步一步,走得很穩。雨水敲打着傘面,發出噼啪的聲響,卻仿佛不再那麼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