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朝,天啓二十三年春。
帝都上京,碧空如洗,雕梁畫棟的宮牆在暖陽下折射出耀眼的金輝,卻也透着一股森嚴的冰冷。今日,是三年一度的選秀大典,朱雀門外,香車寶馬鱗次櫛比,環佩叮當,暗香浮動。各色嬌豔如花的妙齡女子在家人或仆婦的簇擁下,懷揣着忐忑與憧憬,等待着那扇決定她們命運的宮門開啓。
沈璃月站在人群中,一身素雅的淡青色衣裙,只在衣襟和袖口處用銀線繡了疏落的竹葉暗紋,烏黑如瀑的長發僅用一支瑩潤的白玉簪鬆鬆綰起,脂粉未施。即便如此,她清麗絕倫的姿容和周身那股子清冷出塵的氣質,依舊如明珠般耀眼,引得周遭秀女頻頻側目,目光中摻雜着驚豔與不易察覺的嫉恨。
“小姐,您穿得也太素淨了些,您看那位蕭家小姐,還有葉貴妃的表妹,那身行頭,嘖嘖……”貼身丫鬟婉娘壓低了聲音,看着不遠處被衆星捧月般圍着的兩位盛裝少女,語氣帶着幾分擔憂。蕭玉瑤一身桃紅灑金縷的宮裝,滿頭珠翠,顧盼生輝;葉心瑤則身着鵝黃雲錦,嬌俏可人,兩人如同開得最盛的牡丹與芍藥,爭奇鬥豔。
沈璃月目光平靜地掃過,聲音清冽如泉:“婉娘,入宮選秀,比的不是衣飾堆砌。鋒芒太露,未必是好事。”她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若非爲了鎮國大將軍府沈氏的榮耀,爲了年邁的父親和戍守邊疆的兄長們不受猜忌,這深宮朱門,絕非她心之所願。但既然來了,她便不會任人魚肉。
厚重的宮門在沉悶的鍾聲中緩緩開啓,身着統一宮裝的太監宮女魚貫而出,神情肅穆。一名身着深紫色總管太監服飾、面白無須的中年人手持拂塵上前一步,聲音尖細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奉旨宣召,各府秀女,依序入宮覲見!不得喧譁,不得左顧右盼!”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只餘下細碎的腳步聲和衣料摩擦的窸窣聲。沈璃月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背脊,隨着人流,一步步踏入那象征着無上權力與無盡傾軋的深宮禁苑。陽光被高聳的宮牆切割,投下長長的陰影,仿佛預示着前路的幽暗不明。她眼角餘光瞥見一個獨自站在角落、身着半舊宮裝的女子,她低着頭,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陰鬱氣息,與其他秀女格格不入。沈璃月心中微動,記下了那張蒼白而帶着深刻恨意的臉——周答應。
選秀在莊嚴肅穆的明光殿舉行。瑞獸吐香的青銅爐裏,龍涎香的氣息嫋嫋升騰。楚元帝高坐於九龍御座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部分面容,只餘下銳利而帶着審視的目光。蕭皇後端坐於側,鳳冠霞帔,端莊雍容,嘴角噙着恰到好處的微笑,眼神卻如古井深潭,看不出情緒。葉貴妃伴在另一側,眼波流轉,嬌媚動人,目光在秀女們身上逡巡,帶着挑剔與玩味。
秀女們五人一組上前覲見,行禮問安,自報家門。有人緊張得聲音發顫,有人刻意嬌聲軟語,有人賣弄才藝,一時間殿內脂粉氣混着緊張的氣息彌漫開來。
輪到沈璃月這一組。她蓮步輕移,姿態優雅從容,行至殿中,盈盈下拜,動作標準流暢,如行雲流水:“臣女沈璃月,家父鎮國大將軍沈淵,叩見皇上、皇後娘娘、貴妃娘娘。願吾皇萬歲,娘娘千歲。”
聲音清越,不卑不亢,如珠落玉盤。
楚元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不同於其他秀女的濃妝豔抹或刻意逢迎,眼前這女子素淨得如同初綻的白玉蘭,卻自有一股清貴之氣,尤其那雙眸子,清澈明淨,深處卻似蘊藏着冰雪般的冷靜。他微微頷首:“沈將軍之女?抬起頭來。”
沈璃月依言抬頭,目光平靜地迎向御座。陽光透過殿窗,恰好灑在她身上,那身淡青色的衣裙仿佛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那份沉靜的美,讓見慣美色的楚元帝也覺眼前一亮。蕭皇後端着茶盞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葉貴妃眼中則飛快地閃過一絲嫉色。
“可通曉詩書?”楚元帝問道。
“略知一二。”沈璃月回答。
“哦?朕今日見這殿外春光正好,你便以‘春’爲題,即興賦詩一首如何?”楚元帝饒有興致。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即興作詩,考驗的不僅是才情,更是機智。不少秀女暗暗爲沈璃月捏了把汗,也有人幸災樂禍,等着看她出醜。
沈璃月略一沉吟,眸光流轉間已有了主意,她朱唇輕啓,聲音清朗:
“禁苑春深鎖碧霞,玉階瓊樹影參差。
東風不解宮門意,猶送飛花入帝家。”
詩句清麗,意境卻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幽深。既描繪了眼前宮苑春景的華麗(“玉階瓊樹”),又暗含了深宮女子身不由己的寂寥(“東風不解宮門意”),末句“猶送飛花入帝家”更是點出了她們這些秀女如同飛花般被送入這深宮的命運。
楚元帝眼中掠過一絲贊賞,撫掌道:“好!文思敏捷,意境不俗。沈將軍果然教女有方!”他轉向蕭皇後,“皇後以爲如何?”
蕭皇後笑容溫婉:“沈姑娘才情出衆,當得起陛下誇贊。只是這詩中‘宮門意’、‘飛花’之語,本宮聽着,倒似有幾分閨怨之意?”她輕輕點出,看似無心,實則暗藏鋒芒。
沈璃月心頭一凜,面上卻依舊從容,微微屈身:“回皇後娘娘,臣女見識淺薄,只是有感於眼前景致,一時托物抒懷,絕無他意。深宮乃天下女子向往之聖地,能侍奉君王身側,是臣女幾世修來的福分。”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解釋了詩意,又表明了心跡。
蕭皇後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不再言語。
結果毫無懸念。沈璃月以其出衆的容貌氣質、沉穩的應對和顯露的才情,被冊封爲正六品貴人,賜居西六宮之一的長春宮。一同入選的還有蕭玉瑤(封才人,賜居蕭皇後所在的鳳儀宮偏殿)、葉心瑤(封才人,賜居葉貴妃所在的昭陽宮偏殿),以及小家碧玉卻眼神活絡的趙靈兒(封常在)、看似天真爛漫的李妙菱(封常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