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拉回
巴黎體育館的燈光還沒在孫盈沙眼裏徹底褪盡，更衣室的瓷磚就已經冷透了。連續兩屆奧運女單決賽的失利像兩塊浸了水的海綿，壓得她喘不過氣——最後那個擦網球的旋轉，觀衆席上模糊的嘆息，還有賽後鋪天蓋地的“抗壓能力不足”“技術瓶頸”，像細密的網，把她困在正中央。
她坐在訓練局的長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摳着運動褲上的抽繩，直到劉指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沙沙，來我辦公室一趟。”
孫瑩沙低着頭坐下，聲音悶得像含在喉嚨裏：“劉指導。”
劉指導指尖敲了敲桌面，“我知道你不是怕輸，是怕自己那口氣頂不住了。”
她猛地抬頭，眼眶紅了半圈，又迅速低下頭：“……是我沒打好。”
“競技體育哪有永遠的贏家。”劉指導遞過去一杯溫水，“但你現在這狀態……”他頓了頓，看着她緊繃的側臉，“法國裏昂有個老朋友，叫皮埃爾，以前是歐洲乒聯的技術顧問，最擅長拆解快攻結合弧圈的打法——包括你的弱點，他二十年前就寫過分析報告。”
孫盈沙愣住了：“法國？”
“那邊有個乒乓球交流項目，算是中外球隊的技術互通。”劉指導靠在椅背上，語氣放緩了些，“他知道你，也願意帶帶你來。地方偏，訓練館在郊區，清淨。”
她捏着杯子的手緊了緊，指尖泛白：“去多久？”
“想通了，覺得能重新拿起牌子了，就回來，兩年左右。”劉指導看着她，“但有個前提。”
“去了那邊，得斷了所有外界聯系。”他的聲音沉了沉，“包括……王濋勤的。”
“好”沙沙回到，可那刺心的痛，只有她能夠深切的銘記
孫盈沙的睫毛顫了顫。她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是徹底把自己扔進一個真空的環境裏，連最後一點熟悉的牽絆都要暫停
曾經的她沒問皮埃爾具體是誰，沒問裏昂的訓練館什麼樣，甚至沒提要不要跟誰告別。起身離開時，走廊裏的風灌進運動服，她裹了裹衣服，腳步卻比剛才進來時，穩了半分。那扇辦公室的門在身後關上時，她知道，有些離開是爲了回來，有些隔絕是爲了更清醒地，重新站回屬於自己的球台。
兩年時光像指縫裏的沙，攥得再緊也漏得飛快。孫盈沙沒忘那些日子——語言不通時對着菜單比劃的窘迫，看不透當地人眼神裏的疏離時，躲在訓練館更衣室掉過的淚，還有皮埃爾拿着球拍敲她手背，用生硬的中文喊“重心再低一點”的嚴苛。可每克服一點，就覺得自己離“完美”更近了一分，像被打磨的球板，漸漸露出堅硬的芯。
昨夜在沙發上昏昏沉沉睡去，再次睜眼時，窗外的陽光已經斜斜切進客廳，落在茶幾的空杯上。肚子餓得發空，卻沒什麼胃口，她摸了摸臉頰，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顴骨的輪廓——從法國回來，她確實瘦了不少，唯有眼底那股子堅定，還和當年一樣，亮得像沒被雲遮過的月亮。
她沒忘回來的目的。重拾夢想的念頭像根繃緊的弦，提醒着她不能沉溺在舊時光裏。起身開始收拾屋子，擦灰、疊被、歸置散落在角落的雜物，曾經那個連訓練服都懶得疊的姑娘，此刻卻把每個角落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整理到書桌時，指尖觸到一本歪倒的筆記本，忽然就頓住了。以前她總愛把東西扔得亂七八糟，每次都是王濋勤跟在後面收拾，邊把球拍擺回球包，邊用帶着笑意的語氣念叨：“孫盈沙同志，你的桌子能當考古現場了——喏，昨天的能量膠還在這兒呢。”她那時總含糊地應着，從沒細想過他彎腰整理時，眼裏藏着的溫柔。
心髒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下。她想起離開前那晚，給王濋勤發的最後一條消息：“我們不合適，分手吧。”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她就關了手機，換了號碼，斷了所有聯系。那時只想着逃，沒敢想那句話像根銀針，扎進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心裏會有多疼。後來偶爾從皮埃爾口中聽到只言片語，說王濋勤在巴黎失利後跟瘋了似的訓練，才懂他是憋着股勁——大概是覺得，只有站得更高，才有資格等她回來。
兩三個小時後，小屋窗明幾淨，連陽台上的綠植都澆了水，透着股新生的氣。她提着垃圾袋下樓，風穿過樓道吹起她的發絲，腳步輕快了些。
過去的已經回不去了，那些沒說出口的歉意、沒解釋的疏遠，或許都該留在身後。她抬頭看了看天，陽光正好，前路還長。
孫盈沙下樓將垃圾丟進垃圾箱，轉身往便利店走。她裹着厚重的羽絨服，步子不快，心裏還惦記着冰櫃裏的冰淇淋——這個愛吃甜的小嗜好，走了兩年半也沒改掉。
小區的小路很安靜，風卷着落葉滾過腳邊。忽然一輛銀色路虎從面前疾馳而過，她的腳步猛地頓住，恍惚間，那車型、那顏色，像極了曾經坐過無數次的副駕駛。以前總在這車上和他分食同一包薯片，吐槽訓練到抬不起胳膊的累，說贏球時想立刻跑遍整條街的瘋。那時他們總說，彼此是最好的搭檔，是比朋友更親的人。
“放下吧，也許不是他。”她在心裏輕輕說，轉身拐進了便利店。過去的就該留在過去，分開了，就別回頭了。
車裏的王濋勤像是心有靈犀，餘光瞥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時，猛地轉頭——只看到一個乳白色的羽絨服背影，正消失在便利店門口。他下意識踩了刹車，路虎在路邊滑出半米。是她嗎？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他幾乎要推門下去。可再定睛時，那背影已經進了店門，看不見了。“是她嗎？她回來了？”無數個念頭涌上來，又被自己按下去，“會不會是看錯了……”
他攥着方向盤的手微微發緊。這兩年多，他從那個發了瘋訓練的少年，成了男隊絕對的主力。賽場上的殺氣還在，只是被時光和輸贏磨平了棱角，藏得更深。可對孫盈沙的思念，半點沒減。恨過她突然的離開，怨過她那句“我們不合適”，可看到她的照片還是會發愣，想起她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的樣子，恨就變成了無可奈何的軟。愛始終是藏不住的底色。
手機突然響了，打斷了翻涌的思緒。
“喂，頭哥，在哪？”電話那頭是燁澤的聲音，帶着點急，
王濋勤回神，喉結滾了滾：“在小區附近，怎麼了，還催起我了？”
“頭哥你快來訓練館啊！”燁澤的語速飛快，“劉指導今天突然回隊裏，說要緊急查崗，還有50分鍾就到點了，你快點！”
王濋勤皺眉，看了眼時間：“知道了，這就過去，毛毛躁躁的 多大了都。”
“你可別磨蹭啊，劉指導今天臉色看着不太好。”燁澤補了句。
“囉嗦啥，掛了。”王濋勤匆匆按斷電話，也顧不上再想剛才的背影，一腳油門沖了出去，車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響。
這邊孫盈沙提着購物袋走出便利店，裏面裝着水、飲料，還有兩盒冰淇淋。路過剛才路虎駛過的路口，她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心裏掠過一絲不確定：“剛才那車……是他嗎？”
想了想，又搖搖頭。是或不是，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她提着東西上了樓，電梯門合上時，把外面的風也關在了身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