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卷着梧桐絮,在青石板路上滾出細碎的白浪。老城巷深處,“解憂雜貨鋪”的卷簾門“咔啦咔啦”往上卷,沈知夏踩着板凳往門框上貼海報,漿糊刷子在“新到桂花糖”的字跡旁晃悠,鼻尖沾了點米白的黏液也沒察覺。
“讓讓!都讓讓!”
粗糲的吆喝撞碎了巷子裏的寧靜,林野推着堆滿青瓷瓶的手推車,像頭失控的小獸從坡上沖下來。車軲轆碾過石子路的顛簸,讓他手裏的車把抖得厲害,額角的汗珠子砸在灰布工裝的領口,洇出深色的圓斑。
沈知夏聽得動靜回頭時,推車已經沖到了鋪子前。她手忙腳亂地跳下來,手裏的刷子“啪”地拍在海報上,墨字瞬間暈成了一團黑。“你瞎啊!”她撈起門後的雞毛撣子就去攔,撣子上的絨毛簌簌落在林野的肩膀上。
林野猛地拽住車把,推車在石板路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自己卻收不住力,踉蹌着撞向了剛從“墨香書齋”出來的溫硯。
溫硯懷裏抱着一摞線裝書,指尖正捻着《蘭亭集序》的拓本邊角。被撞的瞬間,他下意識地把書往懷裏攏,可最上面的拓本還是“啪”地摔在地上,米白色的宣紙上立刻多了道深褐色的折痕。
“你……”溫硯抬起頭,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原本帶着幾分書卷氣的溫潤,此刻卻凝着層薄冰。他月白色的長衫袖口沾着點墨漬,是方才抄書時不小心蹭到的,此刻被撞得衣擺歪斜,倒添了幾分說不出的凌厲。
林野這才看清自己撞了人,慌忙去撿書,手指碰到拓本的折痕時,觸電似的縮了縮。“對不住對不住!”他的聲音裏帶着點慌,“這推車太沉,坡又陡……”
“坡陡就能撞壞我的海報?”沈知夏叉着腰走過來,下巴揚得老高,“我這海報是照着我外婆留下來的字描的,你賠得起嗎?還有我門口的醬菜壇子,要是被你撞翻了,你那堆破瓷瓶都不夠賠!”
“誰破瓷瓶?”林野梗着脖子反駁,“我這是景德鎮剛燒出來的青瓷,一個瓶子能買你三壇子醬菜!”
“你說什麼?”沈知夏的聲音陡然拔高,“我這鋪子在這條巷子裏開了三十年,你小子上周才租下對面的門面,也敢在這兒撒野?”
兩人的爭執像點着了引線,眼看就要炸開,溫硯清清淡淡的聲音插了進來:“林老板是吧?”他把拓本小心翼翼地夾回書裏,指尖在折痕處輕輕摩挲着,“這拓本雖不是孤本,但也是我托朋友從江南舊書市尋來的,邊角一損,韻味就差遠了。”
林野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看看溫硯手裏的書,又看看沈知夏門上糊成一團的海報,喉結滾了滾:“那……那我賠。沈老板,你的海報我找人重寫一張?溫先生,你的書……要不我送你個青瓷筆洗?我自己燒的,成色還行。”
沈知夏瞥了眼他推車上那些青綠色的瓷瓶,嘴角撇出個弧度:“誰要你的筆洗?我這字是家傳的,你找的人能寫出這股子煙火氣?”
溫硯輕輕搖了搖頭,把書抱得更穩了些:“林老板的心意領了。只是這條巷子窄,下次搬運還請慢些,免得再傷了物件,或是傷了人。”他說這話時,目光在林野和沈知夏之間轉了一圈,像是在勸架,又像是在說別的。
林野正想再說點什麼,巷口突然傳來一陣狗吠。一只棕色的泰迪瘋了似的沖過來,直撲向推車底下漏出來的布條——那是林野用來固定瓷瓶的。他慌忙去護車,腳下卻被一塊鬆動的石板絆了個趔趄,整個人往前一撞,手肘正好磕在沈知夏擺在門口的粗陶花盆上。
“哐當!”
花盆摔在地上,碎成了七八瓣,裏面的薄荷草混着泥土滾了一地。
沈知夏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像是要噴出火來:“林野!你賠我花盆!那是我媽生前種的薄荷,陪了我十年了!”
溫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避開濺到腳邊的泥土,看着眼前這雞飛狗跳的場面,輕輕嘆了口氣。陽光穿過梧桐葉,在他鏡片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林野看着地上的碎陶片,又看看沈知夏泛紅的眼眶,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這瓷坊開張的第一天,怎麼就跟這兩位鄰居結下了梁子?
巷子裏靜了片刻,只有那只泰迪還在圍着推車打轉,發出“嗚嗚”的聲響。沈知夏攥着雞毛撣子的手在抖,林野垂着頭,手指摳着車把上的木紋,溫硯抱着書站在一旁,指尖無意識地敲着書脊。
誰也沒料到,這場始於推車與書香、醬菜壇子的混亂初遇,不過是他們日後無數場“冤家路窄”的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