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八月總帶着股不講理的熱。
蘇晚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A大東門時，額前的碎發已經被汗水浸得黏在皮膚上。手機屏幕上導覽圖的箭頭歪歪扭扭，她對着眼前岔路口的三個指示牌皺了皺眉，又抬頭望了眼被太陽曬得發白的天空——報到點到底在哪個方向？
“同學，需要幫忙嗎？”穿志願者紅馬甲的女生遞來一瓶冰水，指了指她手裏快捏變形的地圖，“看你站這兒十分鍾了，找不到地方？”
蘇晚接過水猛灌了兩口，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去，才勉強壓下心頭的煩躁：“我找……經管學院的報到處，地圖上說在勵志樓，可這路牌寫着勵志樓在西邊，導航又說往南走……”
“嗨，導航在咱們學校不準的！”女生笑着接過她的手機，在屏幕上圈了個圈，“從這個岔路口往西拐，過了籃球場就是，我帶你過去吧，正好順路。”
“不用不用，太麻煩你了！”蘇晚連忙擺手，把行李箱拉杆又拔高了些，“我自己走就行，謝謝你啊！”
她按着女生指的方向拐進西邊的小路，柏油路被曬得發燙，連帶着空氣都像團熱烘烘的棉花，吸進肺裏都覺得悶。行李箱的滾輪碾過地面，發出單調的“咕嚕”聲，偶爾有騎着共享單車的學長從身邊掠過，留下一陣帶着青草味的風。
路兩旁的香樟樹長得枝繁葉茂，投下斑駁的陰影。蘇晚走幾步就停下來歇口氣，視線無意間掃過不遠處的籃球場——十幾個男生正在打球，藍白色的球衣被汗水浸透，運球聲和歡呼聲隔着熱浪傳過來，倒添了幾分鮮活的生氣。
她看得有點出神，直到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媽媽打來的電話，問她到沒到，報沒報到，絮絮叨叨叮囑了一堆要注意防曬、別忘帶證件的話。蘇晚一邊“嗯嗯”應着，一邊拖着箱子往前走，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些——再磨蹭下去，估計要被太陽烤成棉花糖了。
“媽我快到了，勵志樓就在前面……對對對，志願者指過路了……好，報到完給你發消息……”
掛了電話，她低頭把手機塞回帆布包，手指剛碰到拉鏈，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夾雜着男生的呼喊：“讓讓！借過！”
聲音很近，帶着股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蘇晚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可行李箱的輪子像被什麼東西卡了一下，她剛想低頭去看，後背就被一股力道狠狠撞了上來。
“砰——”
她整個人往前踉蹌了兩步，手裏的帆布包“啪”地掉在地上，拉鏈崩開，裏面的東西滾了一地。更要命的是，剛才沒喝完的半瓶冰汽水脫手飛出去，劃出一道拋物線，不偏不倚地砸在一個穿藍球衣的男生身上。
“譁啦——”
琥珀色的液體順着男生的鎖骨往下淌，浸溼了胸前印着號碼的布料，幾縷水珠甚至滴落在他線條分明的手背上。空氣仿佛凝固了兩秒，周圍打球的聲音、蟬鳴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突然都變得很遠。
蘇晚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僵硬地轉過身，撞進一雙漆黑的眼睛裏。
男生很高，站在台階上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溼，貼在飽滿的額角。大概是剛打完球，他脖頸處的皮膚泛着健康的粉色，喉結隨着吞咽的動作輕輕滾動了一下。最顯眼的是那雙眼睛，瞳仁黑得像浸在水裏的墨石，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沒什麼情緒，卻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對、對不起！”蘇晚的聲音都在發顫，她慌忙蹲下去撿東西，手指慌亂地扒拉着散落在地上的學生證、鑰匙串和半包紙巾，“我不是故意的……我沒看到你跑過來……”
帆布包的帶子斷了一根，她手忙腳亂地把東西往懷裏塞，抬頭想再說句抱歉，卻發現男生已經彎腰撿起了她掉在地上的錄取通知書。
通知書右上角的照片裏，她扎着高馬尾，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和此刻窘迫得快要鑽進地縫的樣子判若兩人。
“蘇晚？”他念出名字時，聲音比剛才的呼喊低沉些，帶着點被汽水浸溼後的沙啞。
“是、是我。”蘇晚的臉更燙了，“同學，真的很抱歉，你的衣服……要不我賠你一件吧？或者我拿去幹洗？”
男生沒說話，只是把錄取通知書遞還給她。他的指尖很涼，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蘇晚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懷裏的東西差點又掉出來。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溼透的球衣，又抬眼掃了她一眼——那眼神算不上責備，更像是一種純粹的、被打擾後的不耐煩。然後，他沒接她的話，轉身就往籃球場旁邊的宿舍樓走，背影挺拔，步伐很快，沒再回頭看一眼。
蘇晚抱着一堆東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長長地鬆了口氣，腿軟得差點坐地上。
“什麼人啊……”她小聲嘀咕了一句，不是氣他態度冷淡，是氣自己太冒失。好好的報到日，怎麼就撞上了人，還潑了人家一身汽水？
重新把東西塞進破了個洞的帆布包，蘇晚拖着行李箱繼續往勵志樓走。陽光依舊毒辣，可她心裏卻像被潑了盆冷水，又懊惱又尷尬。
經管學院的報到處設在勵志樓一樓大廳，長桌後坐着幾位系裏的老師，旁邊堆着一摞摞印着校徽的新生手冊。蘇晚報上名字，籤了到，領了宿舍鑰匙和軍訓服，剛轉身就被一個扎雙馬尾的女生拉住了。
“同學你也是經管的？我叫林溪，市場營銷專業！”女生笑得眼睛彎彎，指了指她手裏的宿舍鑰匙，“你住哪棟？我在3號樓402！”
“我是會計專業的，”蘇晚被她的熱情感染，心情好了點，“宿舍……好像也是3號樓，403。”
“鄰居啊！”林溪更興奮了，一把挽住她的胳膊，“走走走，我幫你拖箱子，咱們一起去宿舍！對了，剛才在門口看到你好像跟人撞了？沒事吧？”
“沒事沒事，”蘇晚趕緊擺手，“就是不小心潑了個同學一身汽水，怪不好意思的。”
“誰啊？這麼倒黴？”林溪好奇地探頭，“咱們學校的帥哥？”
“……好像是挺帥的。”蘇晚想起那雙黑沉沉的眼睛，下意識地說。
“那沒事，帥哥一般都很大度。”林溪拍了拍她的肩，“說不定以後是同學呢！”
蘇晚當時只當是句玩笑話。
A大這麼大，經管學院又分了好幾個專業，哪有那麼巧的事？
她跟着林溪往宿舍樓走，路過籃球場時，忍不住往剛才的方向瞥了一眼。場邊的長椅上，放着一件幹淨的白色T恤，大概是那個男生換下來的。陽光穿過香樟樹葉，在T恤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像她此刻亂糟糟的心情。
算了，不想了。
蘇晚深吸一口氣，甩開腦子裏的尷尬畫面。
嶄新的大學生活才剛開始，總不能因爲一個“意外碰撞”就喪了氣。
她抬頭看了眼藍天白雲下“勵志樓”三個燙金大字，又低頭看了看手裏印着校訓的新生手冊，嘴角慢慢揚了起來。
A大，我來了。
不管剛才那個被潑了汽水的帥哥是誰，希望……以後別再遇見了吧。
蘇晚在心裏默默祈禱着，加快腳步跟上了林溪的背影。行李箱的滾輪在地面上發出輕快的聲響，仿佛在爲這場兵荒馬亂又充滿期待的相遇，奏響一個亂七八糟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