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的陽光總算收斂了些鋒芒，透過經管學院教學樓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
蘇晚抱着嶄新的課本站在302教室門口時，手心微微出汗。林溪昨天幫她搬完行李就被老鄉叫走了，今天只能自己來上課。教室裏已經坐了不少人，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聊天，陌生的面孔和嗡嗡的說話聲混在一起，讓她莫名有些緊張。
她深吸一口氣，低頭在課表上又確認了一遍——周一上午第一節，管理學原理，302教室，沒錯。
找了個靠後的空位坐下，蘇晚剛把課本攤開，就聽見前排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快看門口！是陸星辭！”
“他居然也在這個班？不是說他報了金融實驗班嗎？”
“聽說金融班今年臨時調整了名額，他被分到咱們會計班了！”
陸星辭？
這個名字像根細針，輕輕刺了一下蘇晚的記憶。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門口，心髒猛地漏跳了一拍。
站在門口的男生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和黑色運動褲，背着黑色雙肩包，正是昨天被她潑了一身汽水的人。大概是換了幹淨衣服的緣故，他身上那股冷冽感淡了些，可眉眼間的疏離還是很明顯。陽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連額前沒吹幹的碎發都像是精心設計過的。
他顯然也聽到了周圍的議論，卻沒什麼反應，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目光在教室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後排靠窗的位置。
蘇晚的心跳更快了。
怎麼會這麼巧？他不僅是A大的，還是經管學院的，甚至……和她同班？
她慌忙低下頭，假裝整理桌角的筆袋，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捕捉着他的動靜。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她斜前方的位置。椅子被拉開的輕響傳來，緊接着是書包放在桌上的聲音。
他就坐在前三排？
蘇晚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瞥了一眼，只能看到他露出的一小截脖頸，和昨天一樣，皮膚很白。她趕緊收回視線，指尖無意識地摳着課本封面的校徽圖案，心裏亂糟糟的。
完了。
以後要在一個班上課，抬頭不見低頭見，昨天那檔子事，想想就尷尬得腳趾蜷縮。他會不會認出自己？肯定會吧，畢竟錄取通知書上還有她傻乎乎的照片。
“同學們安靜一下。”
講台上突然傳來聲音，一個戴着金邊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上講台，手裏拿着花名冊。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連掉根針都能聽見。
“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姓周，教財務管理。”周老師推了推眼鏡，臉上露出溫和的笑，“今天第一天上課，先點個名，大家互相認識一下。”
點名開始了。
“陳宇。”
“到。”
“林溪。”
“到！”熟悉的聲音從斜後方傳來，蘇晚回頭看了一眼，林溪正沖她擠眉弄眼，還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蘇晚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緊張感消散了些。
“陸星辭。”
周老師念到這個名字時，蘇晚的後背瞬間繃緊了。
“到。”
低沉的聲音從斜前方傳來，隔着幾排座位，依舊清晰得像貼在耳邊。蘇晚的指尖攥緊了筆，眼睛死死盯着課本上的“管理”兩個字，不敢抬頭。
周圍又響起幾聲壓抑的吸氣聲，大概是女生們在偷偷打量他。
“蘇晚。”
下一個就是她。
“到。”蘇晚的聲音有點小，剛出口就後悔了——這麼小聲，顯得多沒底氣。
她能感覺到有幾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似乎來自斜前方。蘇晚的臉頰發燙，趕緊低下頭，假裝研究課本上的插圖。
點名持續了二十分鍾，等周老師合上花名冊，教室裏的氣氛又活躍起來。
“接下來分一下座位。”周老師拍了拍手，指了指黑板，“我把名單按學號排好了，兩人一桌，大家看一下自己的位置，盡快坐好。”
人群裏發出一陣小小的哀嚎——誰不想和認識的人坐一起呢？
蘇晚踮起腳尖，在密密麻麻的名單裏找自己的名字。學號是按姓氏拼音排的，“蘇”字開頭，應該在中間部分。她一行行掃過去，終於在第三排靠走廊的位置看到了“蘇晚”兩個字。
而她同桌的名字，赫然印在旁邊——
陸星辭。
蘇晚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沒錯，就是陸星辭。黑色的水筆寫的名字，筆畫鋒利，和他的人一樣，帶着股生人勿近的勁兒。
怎麼會這樣？
全班四十多個人，偏偏就和他成了同桌？這概率比中彩票還低吧！
蘇晚站在原地，腳像灌了鉛一樣，挪不動步。她看看黑板上的名單，又看看斜前方那個挺直的背影，腦子裏一片空白。
要不……跟老師說換個位置？
可剛開學就提這種要求，會不會太奇怪了？周老師看起來很溫和，但也不像會輕易通融的樣子。
“同學，麻煩讓一下。”身後傳來催促的聲音。
蘇晚只好硬着頭皮，抱着課本往第三排走。每走一步，都覺得像在赴刑場。
陸星辭已經坐在靠窗戶的位置了。他正低頭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專業書，側臉的線條幹淨利落，陽光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蘇晚在他旁邊的空位站了幾秒，深吸一口氣，輕輕拉開椅子坐下。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發出的“吱呀”聲，讓他翻書的動作頓了一下。
蘇晚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側過頭，目光落在她臉上。
四目相對。
他的眼睛還是那麼黑，像盛着深秋的湖水，沒什麼溫度，卻看得人心裏發慌。蘇晚的嘴唇動了動，想說句“好巧”，又覺得太刻意，想說句“抱歉”，又怕提起昨天的事更尷尬。
最後，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飛快地低下頭，把課本和筆袋往桌子中間推了推，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陸星辭也沒說話。
他只是看了她兩秒，就轉回去繼續看書了，仿佛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背景板。翻書的聲音再次響起，清脆得像敲在蘇晚的心上。
太好了，他好像……沒認出自己？
還是說，他認出了，但懶得計較？
不管是哪種，至少沒當場讓她下不來台。蘇晚鬆了口氣，悄悄側過身，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他。
他看書的時候很專注，眉頭微蹙，手指偶爾會在書頁上輕輕敲擊。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塊簡單的黑色手表，表盤上的指針不緊不慢地走着，像他這個人一樣，帶着種沉穩的節奏感。
昨天被汽水打溼的球衣換成了幹淨的白T恤，領口處露出一小節鎖骨，比昨天看起來清爽多了。
蘇晚的目光不小心掃過他的手背——骨節分明，手指很長，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就是這只手，昨天撿起了她的錄取通知書，指尖的涼意還殘留在她的記憶裏。
“咳咳。”
周老師清了清嗓子，蘇晚像被抓包的小偷一樣，趕緊收回目光，端正坐好，眼睛瞪着黑板，耳朵卻紅了。
她剛才在幹什麼？偷看同桌？還是個昨天被自己潑了汽水的同桌？
“座位都坐好了吧？”周老師笑了笑，“以後這就是你們固定的座位了，方便課堂互動和小組討論。大家和同桌互相認識一下，以後就是學習搭檔了。”
教室裏立刻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你好啊，我叫張萌。”
“你好，我叫李浩然，計算機課要是有不會的可以問我。”
旁邊的聲音此起彼伏，只有蘇晚和陸星辭中間，像隔着一條無形的楚河漢界，安靜得詭異。
蘇晚的手指在膝蓋上摳來摳去，心裏天人交戰。
要不要主動打個招呼？畢竟是要坐一學期的同桌，總不能一直不說話吧？
可是……說什麼呢？
“嗨，還記得我嗎？就是昨天潑你一身汽水的那個？”
這也太傻了。
她糾結了三分鍾，終於鼓起勇氣，側過頭想開口，卻發現陸星辭已經把注意力轉回了課本上，側臉對着她，線條冷硬，明顯沒打算和她搭話。
蘇晚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算了，他好像不怎麼想理人。
也許對他來說，昨天那點小插曲早就忘了，現在只想安安靜靜上課。自己還是別去打擾了。
她轉回頭，翻開課本，假裝認真預習。可眼睛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腦子裏卻全是剛才對視的畫面。
他的眼神真的好冷啊。
就像……就像夏天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冰塊，帶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寒氣。
“叮鈴鈴——”
上課鈴響了。周老師開始講課，低沉的聲音在教室裏回蕩。蘇晚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師說的“管理的五大職能”上，可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往旁邊飄。
陸星辭聽得很認真，偶爾會在筆記本上記幾筆。他寫字的姿勢很好看，手腕懸空，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
蘇晚偷偷瞥了一眼他的筆記本——字跡和他的人一樣，幹淨利落，筆鋒鋒利，每個字都像打印出來的一樣工整，連標點符號都標得清清楚楚。
再看看自己筆記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蘇晚默默地把本子往自己這邊挪了挪。
差距啊。
一節課過得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下課鈴響起時，蘇晚幾乎是立刻就想收拾東西逃離這個座位。可周老師布置了課堂作業，要求同桌兩人合作完成，下節課就要交。
“同桌，商量一下？”蘇晚硬着頭皮開口，聲音比蚊子還小。
陸星辭抬起頭，看向她。
“作業……怎麼分？”蘇晚的手指卷着衣角，緊張得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沒說話，只是拿起作業紙看了看。上面是兩道關於管理案例分析的簡答題，不算難，但需要結合理論和實際。
“你寫第一題，我寫第二題。”他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好。”蘇晚趕緊點頭，只要不用和他湊在一起討論就好。
她拿出筆，開始對着課本找知識點。可寫着寫着，就卡殼了——有個理論概念她記不太清，課本翻了半天也沒找到。
旁邊的陸星辭已經寫完了第二題，正在檢查。他的筆尖在紙上頓了頓，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窘迫。
蘇晚咬着筆杆，猶豫着要不要問他。問吧，顯得自己很笨；不問吧，這題根本寫不下去。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一本筆記本被推到了她面前。
是陸星辭的。
翻開的那一頁，赫然寫着她卡殼的那個概念，不僅有定義，還有簡單的例子說明，字跡依舊工整得讓人羨慕。
蘇晚愣住了。
她抬頭看向他，他已經轉回去看窗外了，側臉對着她，陽光落在他的發梢，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邊。好像剛才推筆記本的人不是他一樣。
“謝、謝謝。”蘇晚的聲音有點發顫，心裏某個地方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沒回頭，只是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蘇晚低下頭，看着筆記本上清晰的字跡，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也許……這個冷冰冰的同桌，也不是那麼難相處？
她飛快地抄下概念，結合自己的理解寫完了第一題。等她把寫好的作業推過去時，陸星辭也正好看完她的部分。
“可以。”他拿起作業紙，疊好放在桌角，語氣依舊平淡。
蘇晚的心裏卻莫名有點甜。
這算……第一次合作成功？
放學的鈴聲響起，學生們像潮水一樣涌出教室。蘇晚收拾好東西，和陸星辭說了聲“再見”，就逃也似的沖出了302教室。
林溪在樓下等她，看到她跑出來，笑着迎上去：“怎麼樣？第一天上課感覺如何？同桌是帥哥還是美女？”
“是……是個帥哥。”蘇晚想起陸星辭的臉，臉頰有點燙。
“那太好了！”林溪眼睛一亮，“是不是那種溫柔體貼型的？會幫你占座、借你筆記的那種？”
蘇晚想起他推過來的筆記本，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算溫柔，有點冷。但……筆記借我了。”
“冰山帥哥啊！”林溪更興奮了，“這種反差萌最帶感了！蘇晚，我預感，你這個同桌不簡單！”
蘇晚沒說話，只是抬頭望向302教室的窗戶。
陽光正好，微風拂過，吹動了窗簾。她好像能看到那個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個穿白T恤的男生，正低頭看着書，周身仿佛籠罩着一層淡淡的光暈。
她的心跳，又不合時宜地快了幾拍。
也許……林溪說得對。
這個叫陸星辭的同桌，確實不簡單。
而她的大學生活，好像從遇見他開始，就變得和想象中不太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