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籠罩着古老而清幽的逸飛門。後山竹林深處,蟲鳴漸歇,唯有清風拂過竹梢,發出沙沙的輕響。楚懷殤躺在簡樸的木榻上,卻未能從這寧靜中尋得安眠。
他已連續數日被同一個夢魘纏繞。夢中,天地混沌一片,不見日月星辰,只有無盡的黑暗與壓抑。而在這混沌深處,一柄古樸無華卻散發着滔天威壓的寶劍,若隱若現地懸浮着。那劍身似有生命,每一次的顫動,都仿佛在發出低沉而急促的呼喚,直抵楚懷殤的靈魂深處。那是一種奇特的吸力,並非蠻橫的拉扯,而更像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誘惑着他,催促着他,去觸碰那柄劍,去握住它。夢境是如此真實,以至於他甚至能感受到劍柄上冰冷的觸感,以及從劍身深處傳來的一股難以言喻的燥熱和狂躁。每一次夢醒,他都感到心神俱疲,卻又對那柄劍的來歷充滿了無法抑制的好奇與隱憂。
“師兄!師兄,快醒醒!”
一聲清脆悅耳的呼喚,伴隨着輕柔的搖晃,將楚懷殤從夢境的邊緣拉回現實。他猛地睜開雙眼,眼前是竹屋熟悉的陳設,窗外已泛起魚肚白,晨曦微露。
“遺玉師妹?”楚懷殤坐起身,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角,看向床邊俏生生站立的少女。蘇遺玉,逸飛門三弟子,一襲淺綠色勁裝,襯得她身姿婀娜,面容清麗。她明亮的眸子帶着一絲焦急,正關切地望着他。
“師兄,你又做噩夢了嗎?臉色這般蒼白。”蘇遺玉湊近了些細細打量着他。
楚懷殤勉強笑了笑:“無妨,老毛病了。只是夢境太過真實,一時難以抽身。”他沒有細說夢中之劍,那詭異的呼喚讓他本能地覺得,不宜輕易言說。
蘇遺玉聞言,秀眉微蹙,但很快又換上了一副嚴肅的神情:“師兄,師傅有急事尋你我二人。方才掌門令傳到我房裏,語氣甚是凝重想來不是小事。”
楚懷殤心中一凜。師傅蕭懷遠向來沉穩如山,極少有如此急切的時候。他迅速穿戴整齊,與蘇遺玉一同前往逸飛門主廳。
主廳內,掌門蕭懷遠已端坐於太師椅上,面容肅穆。他一襲青色長袍,發髻一絲不苟,雖然已是知天命之年,卻依然腰背挺直,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他的身邊,空無一人,顯然並未召見大弟子洛寒川。
“弟子楚懷殤蘇遺玉拜見師傅!”兩人躬身行禮。
蕭懷遠微微頷首,示意他們起身。“你們來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目光在二人臉上掃過,最終落在楚懷殤身上,眼神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深意。
“坐吧。”蕭懷遠指了指下首的兩個蒲團。待二人落座後,他卻並未如往常般閒聊,而是直入主題。
“今日召你們前來是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任務,需你二人親自完成。”蕭懷遠語氣一頓,環視一周,似在確認廳內並無旁人。“此行事關重大,關系到天下蒼生安危,亦是我逸飛門世代傳承的使命。務必慎之又慎,絕不可有半點差池。”
楚懷殤與蘇遺玉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與凝重。
蕭懷遠目光深邃,鄭重其事地說道:“你二人需即刻前往後山鎮雲峰,取出封存於山頂石室中的一個劍匣。取出後,無需片刻耽擱,徑直送往赫仙派。將劍匣親手交給赫仙派掌門,方算完成任務。”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嚴厲:“切記!此行途中,無論發生何事,劍匣絕不可打開!若有違背,輕則逐出師門,重則以叛逆論處,天下雖大,亦無你二人容身之地!”
這番話如驚雷般在廳內炸響,震得楚懷殤和蘇遺玉心頭巨震。逐出師門已是重罰,更何況是“叛逆論處”?這劍匣究竟是何物,竟有如此天大的幹系?
蘇遺玉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傅,弟子自七歲入門,至今十二載,從未聽聞門中有這般重要的劍匣。鎮雲峰頂的石室,也只道是歷代祖師清修之地,不知……”
楚懷殤也拱手道:“師傅,既然這劍匣如此重要關系到天下安危,爲何不多派幾名師兄弟一同前往,以策萬全?況且,此物既是我逸飛門之物,爲何又要送往赫仙派去?”他的心中,隱隱有種不安,似乎這劍匣與他夢中的那柄劍,有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
蕭懷遠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但旋即又被沉重所取代。他抬手示意二人不必多言,然後緩緩起身,踱步至廳中,背負雙手,望向窗外遠方隱約可見的山巒,聲音蒼涼而深遠,仿佛跨越了千百年時光。
“也罷,此事既已交予你二人,便也到了告知你們真相的時候了。這其中的緣由,要從上古時期說起……”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古老而神秘的韻味,將二人的思緒帶回了洪荒遠古。
“上古時期,天地混沌,乾坤未定。大地之上,終日不見天日,一片晦暗蒙昧。然而,即便是在這等惡劣的環境下,卻也有一族生存其中,他們自稱九黎一族,生來體魄強健,性情彪悍,適應了混沌之氣。”
“後來天界女媧娘娘憐憫世間,降臨這片大地。她以神力捏土造人,創造了她的子民。然而,女媧一族體質柔弱,難以在混沌之中生存。女媧娘娘慈悲爲懷,爲求子民安居樂業,遂以通天徹地之神法——‘移天換嶽’,於天地間豎起五座巍峨巨峰,引動天光,使得日照降臨大地。從此,混沌消散,清氣上升,濁氣下沉,女媧子民得以在陽光之下繁衍生息,喜笑顏開。”
蘇遺玉聽得入神,眼中充滿了對上古神話的向往。楚懷殤則默默思索,隱約覺得這與自己夢中的混沌場景有些契合。
“然而,女媧一族得享光明,九黎一族卻因無法適應日照,反而飽受煎熬。他們賴以生存的混沌之氣被驅散,生存空間被擠壓。爲了奪回屬於他們的天地,爲了再次遮蔽天日,九黎部落之主蚩尤,率領麾下群魔及九黎子民,與女媧一族部落之主姬軒轅,在涿鹿之野掀起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
蕭懷遠的聲音變得激昂,仿佛親歷了那場曠世之戰。
“蚩尤勇猛無匹,他手中有一柄魔劍,能幻化萬物,更能催生無邊迷霧,將姬軒轅與女媧一族困於涿鹿,使其辨不清方向,難以突圍。姬軒轅身陷囹圄,危急關頭,幸得女媧娘娘指點造出了‘指南車’,方才沖出迷霧重圍。隨後,姬軒轅手持天界賜予的神法之劍,與蚩尤展開殊死搏鬥。最終姬軒轅以神劍斬殺了蚩尤,九黎一族兵敗如山倒,餘部四散逃入地界幽都,從此隱匿於世。”
“姬軒轅經此一戰,功德無量,被世人尊稱爲軒轅皇帝。然而,蚩尤雖死,其魂魄卻被姬軒轅所持之神劍吸納。這柄斬殺蚩尤的神劍,便是後世聞名的軒轅劍!蚩尤魂魄邪性深重即便被神劍鎮壓,亦會不斷吸納天地靈氣,滋養自身,若不加以遏制,恐有卷土重來之日。”
楚懷殤心頭一跳,軒轅劍!他夢中的那柄劍,難道就是……?
“爲永絕後患,軒轅皇帝戰後鑄造了三座曠世大鼎,以無上神力,將軒轅劍分別鎮壓於三鼎之中,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以期徹底封印蚩尤魂魄。然而,蚩尤魂魄畢竟強大,每隔六十年,軒轅劍就必須從一鼎中取出,轉移至另外一鼎重新封印,方能削弱其力量。而原先鎮壓軒轅劍的鼎,則需由鎮守的門派施展秘法,化去蚩尤魂魄所殘留的戾氣,以防其侵蝕天地。”
蕭懷遠說到此處,目光再次落在楚懷殤和蘇遺玉身上,語重心長。
“而我逸飛門,正是三座大鼎之一的守護者。六十年之期將至,軒轅劍需要從我逸飛門鎮守的鼎中取出,送往赫仙派的封印之地進行轉移。所以,你二人所要護送的劍匣,正是軒轅神劍!”
蘇遺玉聞言,驚得花容失色,掩住了小嘴。軒轅劍!這等上古神物,竟被他們所守護?而那劍匣中,竟然封印着傳說中的軒轅劍和蚩尤的魔魂!
楚懷殤的心中,卻是驚濤駭浪。那夢中的呼喚,那柄若隱若現的古劍,此刻終於有了答案。原來那竟然是軒轅劍在呼喚他!這究竟是巧合,還是他與這柄神劍之間,有着某種不爲人知的羈絆?
“師傅,既然是軒轅劍,爲何不多派人手,且要我們二人,又是爲何?”楚懷殤壓下心頭的震驚,再次提出疑問。
蕭懷遠嘆了口氣:“此事非同小可一旦泄露,必將引來江湖各方勢力覬覦,甚至可能引來幽都九黎餘孽的窺探。屆時,天下必將大亂。所以,此行必須秘密進行,人多反而眼雜。你二人雖然年輕,但心性純正,武功也算不弱,更重要的是,你們沒有那些世俗的貪念和野心,是爲師最能信任之人。”
他走到楚懷殤面前,眼神復雜而深沉:“懷殤,你資質悟性俱佳,心性堅韌,又身負異兆,爲師對你寄予厚望。”他從懷中取出一卷古樸的竹簡,遞到楚懷殤手中,“這卷竹簡中,記載着軒轅劍封印的破解之法,以及我逸飛門世代相傳的秘法——‘無我忘我’。此劍法威力極大,一旦施展,可引動自身三魂五魄,爆發出超乎尋常的力量。然而,此法亦有反噬之危,非萬急時刻,切不可妄動,更不可輕易示人。”
楚懷殤接過竹簡,只覺入手冰涼,沉甸甸的仿佛承載着千年的重量。他知道,這不僅僅是武功秘籍,更是師傅對他信任與托付的見證。
“弟子謹遵師命,絕不辜負師傅所托!”楚懷殤鄭重地說道。
“遺玉,你機敏聰慧,此行路上,務必襄助懷殤,多加小心。”蕭懷遠又看向蘇遺玉,眼中滿是慈愛。
“弟子明白!”蘇遺玉也肅然應道。
“去吧,天色已亮,早去早回。”蕭懷遠揮了揮手,示意二人離去。
楚懷殤和蘇遺玉再次行禮,然後轉身走出主廳。他們心中沉甸甸的肩上所扛的已不再是簡單的師門任務,而是關系天下安危的重責。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竹林盡頭,蕭懷遠才緩緩收回目光。他重新坐回太師椅,長長地嘆了口氣。
“出來吧,寒川。”
大廳後方的屏風後,一道高大身影緩緩走出,正是逸飛門大弟子洛寒川。他面色陰沉,眼神中帶着難以掩飾的憤懣與不甘。
“弟子拜見師傅。”洛寒川不情不願地行了一禮,語氣中帶着一絲怨氣。
蕭懷遠看着他,眼中並無責怪,只有深深的無奈。“你都聽到了?”
“弟子不明白!”洛寒川猛然抬頭,聲音帶着壓抑的憤怒,“如此重要的任務,爲何師傅不讓弟子去?弟子才是逸飛門的大弟子!論武功論資歷難道弟子不如楚懷殤嗎?!”
蕭懷遠閉了閉眼,又緩緩睜開。“寒川,你心性純良,武功亦是不俗。但爲師也曾說過,你把控力不足,易受外力所誘。軒轅劍中封印着蚩尤魔魂,其邪氣之盛,非尋常人能抵擋。你雖有赤子之心,卻也因此更容易被魔念趁虛而入,這等重任,你承擔不起。”
“把控力不足?易受外力所誘?!”洛寒川聞言,只覺得師傅是在故意貶低他,心中怒火更熾。“師傅分明就是偏心!從小到大,您對楚懷殤的偏愛,弟子都看在眼裏!如今連這等關系天下的重任,也不肯交給我,反倒交給一個乳臭未幹的師弟!師傅,您真是讓弟子太失望了!”
他說完,不待蕭懷遠回應便憤然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主廳,甚至沒有再行一禮。
蕭懷遠看着洛寒川遠去的背影,最終只化爲一聲沉重的嘆息。他知道洛寒川心中的不甘與嫉妒,也知道自己的這番話,只會讓他的弟子更加偏激。但爲了天下蒼生,爲了軒轅劍的安危,他別無選擇。他只希望,洛寒川能早日醒悟,不要被心魔所困。
而此刻楚懷殤和蘇遺玉已經踏上了前往鎮雲峰的崎嶇山路。朝陽透過竹林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前方等待他們的是未知的危險,與那柄在夢中不斷呼喚着楚懷殤的上古神劍。命運的齒輪,已然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