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般砸在愛馬仕專賣店的玻璃幕牆上，蘇沫數着秒針等待下班時刻。她的指尖在展示櫃上輕輕劃過，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霧氣。
"蘇小姐，能把那只Birkin拿出來看看嗎？"
櫃台前不知何時站了位渾身溼透的女士，水滴從她的駝色風衣下擺不斷滴落，在米白色大理石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蘇沫揚起職業微笑，眼角餘光掃過對方磨損的鞋跟和褪色的絲巾。
"當然，您真有眼光。"她戴上白手套，動作優雅地取出櫥窗裏橙色的包，"這是今年春夏新款，采用..."
"是A貨吧？"
這句話像刀片般劃破雨聲。蘇沫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顫，笑容紋絲不動："您說笑了，我們店所有商品都..."
"這裏。"女人突然抓住包帶內側，指甲摳開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接縫，"正品這裏應該有三道車線，你們只做了兩道。"
店裏的空氣瞬間凝固。蘇沫感覺後頸滲出細密的汗珠，耳邊響起上周供應商的耳語："這批超A貨連專櫃都分不出來..."
"怎麼回事？"店長踩着高跟鞋快步走來，香水味混着雨水的潮氣撲面而來。
"我要投訴！你們竟敢..."女人的聲音突然卡住，她瞪大眼睛盯着蘇沫身後，"陸、陸先生？"
蘇沫轉身時，一滴雨水順着她的劉海滑進眼睛裏。模糊的視線中，有個高挑身影站在店門口，黑傘邊緣不斷滾落銀色的雨鏈。那人收起傘，露出張棱角分明的臉，西裝領針在燈光下閃着冷光。
"挺熱鬧。"陸沉的目光掃過櫃台上的包，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李夫人，您要的限量版我讓人送到府上了。"
貴婦人的臉瞬間漲紅："陸少您太客氣了，我就是路過..."
"至於這個。"陸沉用食指挑起那只Birkin，突然轉向蘇沫，"櫃姐小姐，解釋一下？"
蘇沫的舌尖抵住上顎，嚐到淡淡的血腥味。她看着陸沉骨節分明的手指——那上面有道橫貫掌心的疤痕，正巧壓在包帶的logo上。
"如您所見，"她突然摘下工牌扔在櫃台上，"這是仿品。"
店長的抽氣聲中，蘇沫從展示台下抽出自己的帆布包，裏面露出七八個相同的橙色Birkin。她隨手拿起一個扔給貴婦人："送您了，反正都是假的。"
暴雨聲吞沒了店裏的驚呼。蘇沫推開玻璃門時，聽見陸沉低沉的聲音追出來："有意思。"
...
市立醫院走廊的燈光慘白得刺眼。蘇沫盯着診斷書上"胃癌晚期"四個字，指甲在紙張邊緣留下月牙形的凹痕。遠處傳來急救床滾輪的聲音，夾雜着家屬的哭喊，像首荒誕的交響樂。
"蘇小姐？"護士探頭出來，"CT室準備好了。"
冰涼的檢查台貼着後背，機器發出嗡嗡的啓動聲。蘇沫數着天花板上的裂紋，想起三個月前開始出現的胃痛，想起那些被自己當成普通胃炎硬抗過去的深夜。
"請屏住呼吸。"
造影劑在血管裏蔓延開灼熱的痛感，像有火蟻在啃噬內髒。蘇沫突然笑出聲——今天早上她還在爲房租發愁，現在倒好，連棺材本都省了。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陌生號碼，區號是那個著名的富豪區。蘇沫用沾着碘伏的手指劃開接聽鍵。
"是蘇沫小姐嗎？"女聲帶着刻意的溫柔，"這裏是陸氏醫療集團，您的骨髓配型與我們董事長高度吻合..."
CT機正在緩緩移動，發出機械運轉的聲響。蘇沫盯着緩緩降落的環形掃描儀，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胃裏翻騰，不是腫瘤，是比那更滾燙的東西。
"你們搞錯了，"她對着電話說，"我是孤兒。"
"正因如此。"對方停頓兩秒，"我們願意支付兩百萬補償金，當然，前提是捐獻成功。"
掃描儀停在胸口位置，蘇沫看見顯示屏上自己內髒的灰度圖像，那些深淺不一的陰影裏，藏着連最精密的儀器也照不出的秘密。
"我要五百萬。"她聽見自己說，"現金。"
掛斷電話時，檢查正好結束。醫生皺着眉頭看片子："奇怪，你這個陰影分布不太像典型胃癌..."
蘇沫已經起身穿外套："沒關系，反正活不久了。"
走廊拐角的自動販賣機前站着個熟悉的身影。陸沉正彎腰取礦泉水，西裝下擺隨着動作掀起，露出後腰處若隱若現的黑色紋身。蘇沫下意識退後半步，卻踢倒了角落的拖把。
"假貨小姐。"陸沉直起身，喉結隨着吞咽上下滾動，"真巧。"
消毒水味突然變得刺鼻。蘇沫攥緊診斷書："陸少親自來公立醫院？您家不是有私人醫療團隊嗎？"
"視察投資的新設備。"陸沉的目光落在她手裏的文件袋上，突然伸手抽走，"哦？胃癌？"
蘇沫去搶，被他抬高手臂躲開。陸沉高出她將近一個頭，白熾燈從他頭頂照下來，在眼窩處投下深深的陰影。他快速瀏覽報告，眉頭越皺越緊。
"這診斷有問題。"他忽然說，"陰影邊界太清晰了，而且..."
"還給我！"蘇沫猛地一撲，這次成功搶回紙張，卻不小心扯開了陸沉的領帶夾。金屬制品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滾到不知哪個角落去了。
陸沉沒去撿，反而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拇指正好按在蘇沫跳動的脈搏上："你剛才接了陸家的電話？"
蘇沫的呼吸停滯了一秒。她看着陸沉近在咫尺的眼睛——那裏面不是預期中的輕蔑，而是某種近乎警惕的審視。
"是又怎樣？"她揚起下巴，"陸少要阻止我賺這筆棺材本？"
陸沉突然笑了，鬆開手後退一步："正好相反。"他從內袋掏出名片塞進蘇沫的領口，冰涼的卡片貼着鎖骨滑下去，"明天十點，帶你來我的醫院重新檢查。"
他轉身走向電梯，又停住補充："對了，那批Birkin的皮料確實是從愛馬仕工廠流出的邊角料。"
電梯門關上後，蘇沫才彎腰撿起診斷書。她沒注意到，走廊長椅下有個反光的小東西——那是陸沉的領帶夾，內側刻着行小字：For my rose。
...
蘇沫租住的老公寓沒有電梯。她爬樓梯時，胃部又開始隱隱作痛。五樓走廊的聲控燈壞了，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她門前反光。
那是個精致的保溫袋，裏面放着三盒進口胃藥和一張便籤：「先吃藍色包裝的」。沒有署名，但蘇沫認得出那種昂貴的燙金便籤紙——奢侈品店VIP專用。
她踢開保溫袋，用鑰匙捅開門。十平米的房間裏，牆上的剪報板格外醒目：陸氏醫療集團近年所有負面新聞，用紅線密密麻麻連成蛛網。正中央是張泛黃的舊報紙，頭條照片裏的小女孩滿臉是血，但頸後的玫瑰形胎記清晰可見。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條陌生號碼發來的CT照片，她的胃部影像被紅色圓圈標記着。緊接着又進來一條文字消息：
「你得的不是胃癌——陸沉」
蘇沫慢慢滑坐在地上，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診斷書邊緣。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鐵柵欄在地板上投下監獄般的陰影。她突然笑起來，從床底拖出落灰的筆記本電腦。
搜索框裏輸入："陸氏集團 骨髓捐獻 並發症"。
彈出來的第一條新聞是五年前的舊聞：《骨髓捐獻者術後離奇死亡，家屬質疑陸氏新藥試驗》。
蘇沫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點開陸沉的名片掃描圖。在二維碼旁邊，有個幾乎看不見的指紋污漬——那是她剛才掙扎時故意蹭上去的。手機相冊裏，早拍下了陸沉彎腰時露出的後腰紋身：一組化學分子式，和她在陸氏實驗室偷拍的實驗數據完全一致。
"有意思。"她輕聲重復着陸沉在店裏說的話，從抽屜深處取出針管，對着月光看了看裏面淡藍色的液體。這是上周從醫院實驗室"借"來的實驗性凝血劑，副作用欄赫然寫着：可能造成胃部假性腫瘤陰影。
樓下的流浪貓突然發出淒厲的叫聲。蘇沫把針管藏回暗格，轉而拿起那盒藍色包裝的藥。鋁箔背面印着極小的一行批號：與陸沉辦公室抽屜裏那個空盒一模一樣。
她掰出一粒藥片含在舌下，任由苦味在口腔蔓延。電腦屏幕的光映在臉上，搜索頁面最下方有條不起眼的鏈接：《陸氏繼承人童年綁架案疑雲》。
窗外，有輛黑色轎車靜靜停在路燈照不到的角落。車裏的人正用望遠鏡觀察蘇沫的窗戶，同時撥通電話："她收下藥了...是的，胎記位置也確認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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