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十五分,蘇沫站在陸氏私立醫院門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包裏的藍色藥盒。醫院大樓通體玻璃幕牆,在朝陽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像塊巨大的棱形冰塊。
"蘇小姐?"
穿着淺粉色制服的護士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面前,胸牌上"VIP特需部"幾個燙金字晃得人眼睛發疼。蘇沫注意到護士的目光在她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開裂的帆布鞋上停留了半秒。
"陸先生已經安排好了全套檢查。"護士遞來一張磁卡,"請跟我來專用通道。"
電梯直達頂層,走廊安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的嗡鳴。蘇沫數着腳下的大理石花紋,每一塊都完美得像是復制粘貼出來的。護士在一扇磨砂玻璃門前停下,刷卡的動作輕巧得像是在打開珠寶盒。
"更衣室在左側,請換好檢查服後按呼叫鈴。"
更衣鏡裏的女人眼下掛着濃重的青黑色,鎖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膚。蘇沫慢吞吞地解開襯衫紐扣,頸後的玫瑰胎記在鏡中一閃而過。她突然轉身,正好捕捉到更衣室角落攝像頭微微轉動的紅光。
"真貼心。"她對着空氣說,故意讓胎記完全暴露在攝像頭下,然後猛地扯過簾子。
檢查服是絲綢質地,貼着皮膚冰涼順滑。蘇沫坐在檢查床上晃着腿,指尖劃過床單上幾乎不可見的暗紋——那是陸氏集團的logo,用特殊熒光劑印制的。
門被推開時帶進來一股冷風。陸沉今天換了件鐵灰色西裝,領帶夾換成了簡約的鉑金款,看起來像是剛從某個重要會議抽身。
"睡得好嗎?"他徑直走到操作台前調出影像資料,語氣隨意得像在問天氣。
蘇沫盯着他後頸處若隱若現的疤痕:"托您的福,那藥效果不錯。"
陸沉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半秒:"藍色那盒是質子泵抑制劑,確實能緩解胃部不適。"他轉過轉椅,長腿隨意交疊,"不過你應該更關心這個。"
顯示屏亮起來,蘇沫的胃部影像被放大到近乎誇張的程度。陸沉用激光筆圈出幾個區域:"這些陰影邊界太規整了,典型的藥物反應。你最近接觸過什麼實驗性藥物嗎?"
陽光從落地窗斜射進來,在兩人之間投下一道金色的分界線。蘇沫歪着頭看他:"陸少這是在關心未來骨髓供體的健康狀況?"
"我在避免重復三年前的醫療事故。"陸沉突然站起身,白大褂下擺掃過蘇沫的膝蓋,"林護士應該告訴你了,捐獻需要全身麻醉,如果術前評估不準確..."
"死了正好拿賠償金?"蘇沫跳下檢查床,赤腳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放心,我查過那個案例。死者家屬最後拿了八百萬封口費,對吧?"
陸沉的瞳孔微微收縮。他伸手按住蘇沫的肩膀,力道剛好介於禁錮和曖昧之間:"你比我想象的查得更深。"
"職業病。"蘇沫仰頭迎上他的目光,"賣假貨的都得先學會辨別真貨。"
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聞到彼此的氣息。蘇沫捕捉到陸沉身上除了古龍水之外的一絲藥味,像是某種中草藥;而陸沉則聞到她發間廉價的草莓洗發水味道,混合着若有若無的鐵鏽味。
"有意思。"陸沉忽然鬆開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密封袋,"認識這個嗎?"
袋子裏裝着半片淡藍色藥片,邊緣有細小的鋸齒狀缺口。蘇沫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加快了——這正是她昨晚故意掰斷扔進馬桶的那片藥。
"維生素而已。"她聳肩,"我貧血。"
陸沉輕笑一聲,突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嗎?你撒謊的時候右眼會比左眼多眨0.3秒。"他的拇指擦過蘇沫的下唇,"這片藥裏含有的標記物,足夠讓一頭大象在核磁共振下發光。"
走廊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陸沉迅速後退一步,同時將密封袋塞回口袋。門被推開時,他已經恢復了那副公事公辦的表情。
"陸總,董事長找您。"助理模樣的人緊張地搓着手,"說是骨髓配型的文件需要您籤字。"
陸沉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帶蘇小姐去做全套血液篩查,重點檢查凝血功能和藥物代謝基因。"他停頓一下,補充道:"用新研發的第七代試劑。"
門關上後,助理才長舒一口氣轉向蘇沫:"您別介意,陸總對醫療數據一向較真。"他遞來一份表格,"麻煩先填一下基本信息。"
蘇沫接過鋼筆,在姓名欄工整地寫下"蘇沫",然後在既往病史欄停頓了:"你們陸總對三年前那起事故也很'較真'嗎?"
助理的手抖了一下,茶水在杯沿晃出一個小浪花:"那個...情況比較復雜..."
"死者叫陳芳,22歲,美術學院學生。"蘇沫流暢地寫下下一行字,"捐獻前體檢一切正常,術後第三天凌晨突發多器官衰竭。"她抬頭微笑,"這些在法庭公開記錄上都能查到,不算商業秘密吧?"
助理的喉結上下滾動:"您...您怎麼會..."
"職業病。"蘇沫把表格推回去,"賣假貨的都得先研究真貨是怎麼被鑑定出來的。"
抽血室的燈光比走廊更冷。護士綁壓脈帶時,蘇沫注意到她手套下有淡淡的疤痕——那是長期接觸某種腐蝕性試劑的痕跡。
"第七代試劑是新研發的嗎?"蘇沫看着暗紅色的血液流入采血管。
護士的動作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是的,上個月剛通過FDA認證。"
"真巧。"蘇沫用棉球按住針眼,"三年前陳芳用的應該是第四代?還是第五代?"
采血管突然從護士手中滑落,在托盤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蘇沫趁機掃了一眼試管標籤——除了常規編碼外,還有個手寫的"S7"字樣。
"您需要休息一下嗎?"護士的聲音有些發抖,"後面還有骨密度檢查..."
"不必了。"蘇沫站起身,"告訴陸沉,我明天會準時來取復查報告。"
她在電梯口撞見了意想不到的人。陸氏集團的董事長陸遠山正被一群白大褂簇擁着走來,老人坐在輪椅上,膝蓋上蓋着蘇格蘭格紋毯,左手無名指戴着枚古樸的金戒指。
擦肩而過時,老人突然伸手抓住蘇沫的手腕。他的掌心異常灼熱,像是發着高燒:"你就是那個配型成功的女孩?"
蘇沫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藥味混着某種奇特的香料氣息:"這要問您的檢測報告。"
老人的眼睛像是兩潭深不見底的墨水:"你的眼睛...很像一個人..."
"董事長,會議要開始了。"助理匆忙打斷,歉意地對蘇沫點頭。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蘇沫看見老人仍死死盯着她,嘴唇蠕動着似乎在重復某個詞。她摸出手機,對着電梯金屬門拍了張自拍——照片裏她的眼睛在陰影中呈現出罕見的琥珀色。
醫院咖啡廳的檸檬水要價58元。蘇沫小口啜飲着白開水,餘光掃到兩個穿西裝的男人在角落低聲交談,其中一人不時看向她的方向。
"介意我坐這裏嗎?"
穿白大褂的年輕醫生端着餐盤站在桌前,胸牌上寫着"血液科 程述"。他有一雙讓人聯想到大型犬的圓眼睛,白大褂口袋裏露出半包蘇沫熟悉的胃藥。
"隨便。"蘇沫把包往身邊挪了挪。
程醫生坐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推過來一張名片:"我聽說了你的情況。如果對治療方案有疑問,可以隨時聯系我。"
蘇沫用兩根手指夾起名片:"陸沉派你來當說客?"
"什麼?不!"程述的耳根瞬間變紅,"我只是...那個第七代試劑..."他壓低聲音,"如果你看到檢測結果有任何異常,一定要告訴我。"
蘇沫眯起眼睛:"比如?"
"比如..."程述的指尖在桌面上畫了個螺旋形,"凝血時間異常縮短,或者血小板計數虛高..."他突然住口,因爲那兩個西裝男正向這邊走來。
蘇沫突然伸手握住程述的手腕:"晚上八點,城西舊碼頭見。"她的指甲在他掌心輕輕一劃,"別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監控耳機那頭那位。"
程述瞪大眼睛的樣子讓蘇沫想起受驚的兔子。她拿起包離開時,故意撞翻了水杯,水流正好漫過其中一名西裝男放在地上的公文包。
公交車上,蘇沫打開程述偷偷塞給她的紙條,上面潦草地寫着:"試劑S7含納米標記物,會與特殊凝血因子結合形成假性腫瘤影像。"
車窗外的陸氏集團大樓正在夕陽下閃閃發光。蘇沫把紙條揉成團吞了下去,喉嚨被粗糙的紙團摩擦得生疼。她想起早上陸沉那個未完成的句子——"如果術前評估不準確"後面,本該接的是"會死"兩個字。
手機震動起來,是條陌生號碼發來的消息:「碼頭有監控,換地方。東區廢棄藥廠,九點。——C」
蘇沫望向車窗,在反光中發現自己右眼下方有道幾乎不可見的細痕——那是今早檢查時,陸沉的領帶夾不小心劃出的傷口,現在已經開始詭異地泛着藍色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