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賭協議？”
殷嬌嬌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或者是眼前這位“行走的制冷機”總裁腦子被那八千八的面霜糊住了。她搞砸了他三千萬的生意，他不報警抓她，不律師函警告，反而要跟她談……對賭？
這劇情走向，比她奶奶古方筆記裏最冷僻的藥材配伍還要離譜。
她站在原地沒動，眼神裏的戒備和嘲諷幾乎要凝成實質：“張總，您這又是什麼新型的……戲弄人的方式？還是說，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資本家，踩死一只螞蟻之前，都喜歡先逗弄兩下？”
張翊安對於她尖銳的諷刺，似乎完全免疫。他甚至連眉梢都沒動一下，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平靜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個無理取鬧卻又有趣的……嗯，實驗樣本。
“我沒有戲弄你的時間，殷小姐。”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帶着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你的直播，雖然方式魯莽，言論片面，但也確實暴露了集團在部分產品宣傳上可能存在的……表述過於激進的問題。”
殷嬌嬌挑眉，等着他的“但是”。
“但是，”張翊安果然話鋒一轉，指尖在那份合同上輕輕點了點，“你造成的損失是實打實的。三千萬，不是一個小數目。報警，走法律程序，商業誹謗的罪名一旦成立，你面臨的不僅僅是賠償，還可能是有期徒刑。”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今天天氣不錯”，但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得殷嬌嬌心底發寒。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所以呢？”她強撐着氣勢，不肯露怯，“用坐牢來威脅我籤賣身契？張總，您這手段，可真不怎麼光彩。”
“不是賣身契。”張翊安糾正她，語氣裏終於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或許是稱之爲“興趣”的東西？“是一份‘特別產品顧問’的聘用合同，附帶對賭條款。”
他微微抬手，示意她自己看。
殷嬌嬌盯着他看了幾秒，確定從他那張冰山臉上看不出任何“我在挖坑等你跳”的明顯痕跡後，才帶着十二萬分的不情願，慢吞吞地走上前，拿起了那份文件。
合同是標準的商業合同格式，條款清晰，用詞嚴謹。她快速瀏覽着，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特別產品顧問”？這頭銜聽起來倒是挺像那麼回事。
底薪……低得令人發指，簡直是對她“人間富貴花”外貌的侮辱！還不如她去商場當導購賺得多！
核心內容在於後面的對賭協議：合同期限一年。在這一年內，她需要運用她的“專業知識”（合同裏特意加粗了這四個字，帶着一種微妙的諷刺），爲“容顏集團”創造顯著的價值提升或利潤增長。具體指標後面有附件詳細說明，粗略一看，包括但不限於：參與新品研發並提供有效建議、解決重大產品客訴、優化現有產品線配方降低成本同時保證效果、甚至還有一條是提升集團在專業領域的公衆形象……
如果她能完成對賭目標，不僅之前那“三千萬”的債務一筆勾銷，她還能獲得一筆相當可觀的分成和獎金。
但如果她完不成……
“若乙方（殷嬌嬌）在對賭期內未能達成約定目標，則視爲對賭失敗。乙方除需承擔因其此前不當言論造成的全部經濟損失（即人民幣叁仟萬元）外，還需自願延長服務期五年，期間薪酬按本合同約定底薪執行，且未經甲方（容顏集團）書面同意，不得從事任何與美業相關的工作。”
殷嬌嬌看完，差點沒把合同直接拍到張翊安那張俊臉上！
這哪裏是對賭協議？這分明是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
完成了，是她將功補過，還得看他們臉色給不給分成。
完不成，要麼背上三千萬的巨債，要麼就等於把自己未來五年廉價賣給了“容顏”，還得籤署競業協議，徹底斷送在這個行業發展的可能！
“張翊安！”她連“張總”都懶得叫了，直呼其名，氣得胸口起伏，“你這也太狠了吧？這不就是變相的奴隸契約嗎？！”
張翊安對於她的暴怒，似乎早有預料。他甚至好整以暇地調整了一下台燈的角度，讓光線更集中地落在合同上，也照亮了殷嬌嬌因爲憤怒而格外生動的臉龐。
“風險與收益並存。”他淡淡道，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情緒，“你展示了你的‘專業’和‘勇氣’，我現在給你一個平台，讓你證明你的‘專業’真的值這個價，而不是只會躲在網絡後面煽動情緒。當然，如果你對自己沒信心，現在就可以離開。門在那邊。”
他抬手，優雅地指了指辦公室大門的方向，補充了一句，語氣驟然降溫，帶着不容置疑的威脅：
“不過，走出這扇門，你會立刻收到集團的律師函和法院傳票。我保證，以‘容顏’的法務實力，絕對會讓你在整個行業，不，是在任何一個需要誠信的行業，都混不下去。”
他的話語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扎進了殷嬌嬌最在意的地方。她熱愛這個行業，她夢想着用奶奶的古方和自己的知識，真正做出好東西。如果被冠上“商業誹謗”的罪名，她這輩子就真的完了。
留下，是籤下這屈辱的“賣身契”，前途未卜，大概率被眼前這個冷酷的男人和他那龐大的集團啃得骨頭都不剩。
離開，是立刻身敗名裂，夢想徹底粉碎。
這根本就不是選擇！這是赤裸裸的脅迫！
殷嬌嬌死死攥着那份合同，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她瞪着張翊安，恨不得用眼神在他那張完美無瑕的冰山臉上燒出兩個洞來。
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兩人無聲的對峙。他冷靜得像一座永不融化的雪山，而她，是山腳下那簇被逼到絕境、卻依舊頑強燃燒的火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殷嬌嬌的腦子裏飛速運轉。她想起面試時Doris的羞辱，想起那瓶可笑的“一夜回春”面霜，想起直播間裏那些支持她的聲音，想起奶奶筆記裏那些泛黃卻充滿智慧的記載……
不能就這麼認輸！
如果現在慫了，那才真是遂了他們的意！不就是對賭嗎？賭就賭！
她殷嬌嬌別的沒有，就是有股不服輸的勁兒！她要用事實狠狠打他們的臉！不僅要完成對賭，還要在這場不對等的遊戲裏，撕下一塊肉來！
想到這裏，她眼底的怒火漸漸被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所取代。
她猛地將合同拍在桌子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嚇了旁邊如同背景板般的秦特助一跳。
“籤！”她幾乎是咬着後槽牙說出這個字，眼神銳利如刀，直直射向張翊安，“但我有個條件！”
張翊安似乎對她突然的轉變並不意外，眉梢微挑，示意她說下去。
“合同裏要加上，在我的職責範圍內，我有權調閱所有相關產品的完整成分數據、研發記錄和客訴信息！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撓！”這是她開展工作最基本的前提。
“還有，如果我完成了對賭，不僅債務勾銷，分成照付，我還要一個公開的、由你張翊安親口承認的道歉！承認你們在‘一夜回春’面霜的宣傳上，確實存在不實和誇大！”
她要的不僅是錢，更是理！是尊嚴！
張翊安靜靜地聽着，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類似於“有意思”的光芒。
“可以。”他幾乎沒有猶豫，直接對秦風吩咐，“按殷小姐的要求，補充條款。”
秦風立刻應下，拿出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開始操作。
殷嬌嬌看着他這副爽快的樣子，心裏反而更沒底了。這男人，心思深沉得可怕。
很快，補充了條款的新合同被打印出來。殷嬌嬌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拿起筆。
筆尖落在籤名處的刹那，她還是猶豫了一瞬。這一籤，可就沒有回頭路了。她將要面對的，是這個龐大而復雜的商業帝國，是眼前這個深不可測、冷酷無情的男人，以及集團內部盤根錯節的勢力。
她抬頭，再次看向張翊安。
他正好也看着她，台燈的光線在他深邃的眸子裏折射出冰冷的光澤，像暗夜裏狩獵的猛獸。
四目相對。
沒有火花，只有無聲的較量和無形的壓力。
殷嬌嬌心一橫，唰唰幾筆，在乙方籤名處，籤下了自己的名字。筆力透紙背，帶着一股決絕的氣勢。
籤完，她把筆往桌上一扔，仿佛扔掉什麼髒東西。
“籤了！”她揚起下巴，像只驕傲的、即使被囚禁也要豎起渾身尖刺的孔雀，“張總，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最後四個字，她說得意味深長，帶着明顯的挑釁。
張翊安拿起她籤好的合同，掃了一眼她的籤名，目光在她那帶着點倔強弧度的名字上停留了半秒，然後淡淡開口：“歡迎加入容顏，殷、顧、問。”
他刻意加重了“顧問”兩個字，語氣平淡，卻像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搔刮着殷嬌嬌敏感的神經，帶着一種讓她極其不舒服的、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優越感。
“你的入職手續，秦特助會幫你辦理。”他按下內線電話，吩咐了一句，然後便不再看她，重新拿起之前那份文件，仿佛她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
這種被徹底無視的感覺，比剛才的威脅更讓殷嬌嬌憋悶。
秦風走上前，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殷小姐，請跟我來。”
殷嬌嬌狠狠瞪了張翊安一眼，可惜對方連個眼角餘光都沒分給她。她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跟着秦風走出了這間壓抑的總裁辦公室。
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那個冰冷的世界。
秦風帶着她走向人事部，路上簡單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最後停在一個掛着“售後部”牌子的辦公室門口。
“殷顧問，這就是您之後的辦公地點。王總監是這裏的負責人，他會安排您的具體工作。”秦風說完，微微頷首，便轉身離開了，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留戀。
殷嬌嬌看着眼前這間辦公室，門半開着，裏面傳來嘈雜的電話聲、鍵盤敲擊聲，以及一股……類似於陳年灰塵和廉價香水混合的、不那麼令人愉悅的氣味。
這和她想象中的“特別產品顧問”該待的地方，差距有點大。不，是差距巨大！
她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辦公室不大，擠着七八個工位，看起來有些凌亂。幾個同事正對着電腦或電話忙碌着，聽到開門聲，有人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帶着好奇、打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一個穿着皺巴巴西裝、頭發有些油膩、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從裏間辦公室走了出來，手裏端着一個泡着濃茶的保溫杯。他看到殷嬌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在她出色的容貌上停留了片刻，帶着點審視和……某種讓人不太舒服的意味。
“你就是新來的那個……殷嬌嬌？”他語氣帶着點官腔，嘴角扯出一個算不上友好的笑容，“我是售後部的總監，姓王。”
殷嬌嬌立刻想起了大綱裏提到的“油膩中年男王總監”。很好，對號入座了。
“王總監，你好。”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
“嗯。”王總監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說，“聽說你是總裁親自‘請’來的？能耐不小啊。”這話裏的諷刺意味，只要不是傻子都聽得出來。
他沒等殷嬌嬌回答，便指了指角落裏一個堆滿了雜物和舊文件的工位：“喏，你的位置。自己收拾一下。我們售後部呢，活兒雜，任務重，都是處理些難纏客戶的投訴破事，不比你們那些搞研發的輕鬆。既然來了，就好好幹，別給總裁……和我們部門丟人。”
他特意加重了“請”和“丟人”這兩個詞。
周圍的同事雖然沒明目張膽地看過來，但殷嬌嬌能感覺到，那些豎起的耳朵和偷瞄的眼神。
她明白了。張翊安把她扔到這個全公司最混亂、最被輕視的售後部，一來是給她個下馬威，二來，恐怕也是想看看，她這只被他強行“綁”來的“孫猴子”，能不能在他這“五指山”最底層的地獄部門裏，撲騰出點水花。
或者說，他是想讓她知難而退，自己滾蛋，順便把三千萬的債坐實。
殷嬌嬌看着那個布滿灰塵的工位，又看看王總監那張寫滿“我看你能撐幾天”的臉，心裏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又冒了上來。
想看我笑話？想逼我走？
偏不！
她臉上露出一抹無懈可擊的、甚至帶着點甜度的微笑，對王總監說：“謝謝王總監指點，我會努力適應，爭取不給部門……‘添麻煩’的。”
她說着，便徑直走向那個角落工位，開始動手清理上面的雜物。動作不疾不徐，甚至帶着點優雅，仿佛不是在清理垃圾，而是在布置自己的新家。
王總監看着她這副淡定的樣子，愣了一下，隨即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裝什麼裝”，轉身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其他同事交換着眼神，竊竊私語起來。
殷嬌嬌充耳不聞。她一邊整理着東西，一邊在心裏冷笑。
張翊安，王總監，還有那些看熱鬧的……
遊戲，才剛剛開始。
這場她被迫入局的“對賭”，她殷嬌嬌，奉陪到底！
她要用最硬核的專業知識，最漂亮的業績，一步一步，砸碎所有輕視和阻礙，最終，站到那個男人面前，讓他親口承認——
她的規則，才是規則！
而此刻，頂層總裁辦公室內。
張翊安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萬家燈火。秦特助安靜地站在他身後。
“總裁，已經按您的吩咐，將殷小姐安排到售後部了。”秦風匯報。
張翊安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另外，”秦風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剛剛收到消息，張姑姑那邊……似乎對您處理殷嬌嬌的方式，有些……微詞。”
張翊安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窗外，聲音聽不出喜怒：“讓她有微詞去。”
秦風不再多言。
辦公室裏再次陷入沉寂。
張翊安的腦海裏，卻不期然地浮現出殷嬌嬌那雙燃燒着怒火和不屈的眼睛，以及她籤下合同時，那副明明心裏沒底卻偏要裝出強大氣勢的模樣。
像一只張牙舞爪，卻意外……有點有趣的野貓。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極其細微、轉瞬即逝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