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親自召開的會議,像一塊巨石投入售後部這潭死水,激起的漣漪久久未能平息。
殷嬌嬌回到工位時,能清晰地感覺到周遭空氣的變化。那些之前或明或暗的打量,此刻變得更加復雜。有忌憚,有好奇,有因爲王總監吃癟而隱隱流露出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種疏離的觀望。
王總監把自己關在玻璃隔間裏,一下午都沒再露面,想必是沒臉見人,也可能是在琢磨着怎麼找回場子。小美對着電腦屏幕,敲鍵盤的力道大了不少,仿佛那鍵盤就是殷嬌嬌的臉。只有孫姐,在接水的間隙,默默往殷嬌嬌桌上放了一小包餅幹,什麼也沒說。
殷嬌嬌道了謝,心裏明白,這售後部的水,比她想得更深。王總監的刁難只是明面上的第一道坎,暗地裏的暗流涌動,人際關系的老白幹陳釀,夠她慢慢品。
她沒時間沉浸在初戰告捷的虛假繁榮裏,張翊安那句“在我的規則裏生存”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對賭協議的壓力是實實在在的,她必須盡快做出成績。
而眼前,就擺着一個絕佳的機會——王太太的case。
會議決定讓她全權跟進處理,這既是信任,也是燙手山芋。處理好了,是分內之事;處理不好,之前所有的“專業”表現都會變成笑話。
她重新調出王太太的所有資料,正準備深入研究,電腦右下角彈出一個內部系統通知——她的賬號權限被更新了。點開一看,除了基礎的售後查詢,還開通了部分產品成分數據庫(限已上市產品)、客訴歷史記錄查詢,以及……非常有限的實驗室基礎檢測報告查閱權限。
權限不多,但足夠有針對性。像是有人精準地投喂了她開展工作所必需的“彈藥”,卻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劑量”,不讓她接觸到更核心的研發機密。
是誰的手筆?不言而喻。
殷嬌嬌看着屏幕,嘴角扯出一抹復雜的弧度。張翊安這人,真是將“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玩到了極致。一邊用規則敲打她,一邊又給她開點綠燈,讓她能蹦躂,卻始終在他劃定的圈子裏。
“控制欲狂魔。”她在心裏默默給他貼了個標籤。
收斂心神,她開始工作。憑借新獲得的權限,她仔細查閱了“凝時秘境”系列歷年的客訴記錄,果然發現零星有幾例類似王太太情況的投訴,但都被之前的售後人員以“個體差異”、“使用方法不當”等理由搪塞或冷處理過去了。這更堅定了她的判斷。
她又仔細分析了王太太的膚質描述(來自她之前購買產品時的膚質測試問卷,雖然粗糙)和就醫記錄,結合奶奶筆記裏關於皮膚修護的古方思路,一個詳細的、個性化的“屏障修護方案”在她腦中逐漸清晰。
她沒有冒然直接聯系王太太。貴婦通常耐心有限,且對“容顏”已經充滿不信任,貿然打電話過去,很可能被當成敷衍的客服,直接碰一鼻子灰。
她做了一件更“笨”也更顯誠意的事情——親筆寫了一封措辭誠懇、專業的信。
在信中,她沒有回避產品可能存在的問題,以專業角度簡要解釋了皮膚屏障受損的原理,並鄭重道歉。隨後,她附上了自己精心制定的修護方案:包括建議暫時停用所有功能性護膚品,采用極簡護膚流程;推薦了幾款成分安全、專注於屏障修護的醫學護膚品(並非“容顏”產品,她客觀標注了品牌);甚至還包括了一些飲食和生活習慣的調整建議。
最後,她提出,如果王太太願意,她可以親自上門,帶去一款她根據古方自制的、不含任何刺激性成分的仿生脂質修護霜小樣,供其免費試用,並當面進行更詳細的護膚指導。
她將信和方案打印出來,裝進信封,沒有走普通的公司快遞,而是叫了同城閃送,務必確保能快速、穩妥地送到王太太手中。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晚。辦公室裏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揉了揉酸脹的脖頸,感覺比在實驗室通宵還累。職場,真他娘的是一場沒有硝煙的心理戰。
頂樓,總裁辦公室。
張翊安剛剛籤署完一份文件,秦風站在一旁,例行匯報着重要事項。
“……產品安全部和研發部已經按照您的要求,開始重新評估‘凝時秘境’系列的配方。王總監那邊,似乎安靜了不少。”
張翊安“嗯”了一聲,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那裏正顯示着內部系統的後台日志。某個新開通的權限賬號,在下午頻繁查詢了“凝時秘境”的客訴歷史和成分數據。
“她有什麼動靜?”他忽然問,沒頭沒尾。
但秦風立刻心領神會:“殷顧問下午查閱了大量歷史客訴記錄,並且……剛剛使用同城閃送,寄出了一封手寫信給王太太,內容未知。她沒有選擇先電話溝通。”
張翊安指尖的動作微微一頓。
手寫信?同城閃送?
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爲她會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展示她的專業,或者利用權限找出更多“黑料”來佐證自己的正確。沒想到,她選擇了最原始,卻也可能是最能打動人的方式。
有點小聰明。懂得迂回,知道在什麼時候展現誠意。
“看來,她不僅爪子利,腦子也不笨。”張翊安淡淡評價,聽不出喜怒。
秦風試探性地問:“需要了解一下信的內容嗎?”
“不必。”張翊安關掉後台日志頁面,“讓她自己去折騰。我倒要看看,她這份‘誠意’,能換來什麼。”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霓虹。腦海裏卻不期然地閃過會議室裏,殷嬌嬌站在白板前,眼神灼亮、侃侃而談的樣子。那是一種脫離了掌控的、鮮活而強大的生命力,與他身邊那些習慣了順從和算計的人截然不同。
麻煩,但……確實有趣。
第二天,殷嬌嬌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開始了工作。王總監依舊躲着她,但也沒再找茬。小美似乎收斂了些,但偶爾瞥過來的眼神還是帶着刺。孫姐依舊沉默,但會幫她留一份部門分發的小點心。
下午,殷嬌嬌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她接起來,對面傳來一個略顯冷淡,但還算客氣的女聲:“是容顏集團的殷嬌嬌顧問嗎?我是王太太。”
殷嬌嬌精神一振,立刻回應:“王太太您好,是我。您收到我的信了?”
“收到了。”王太太的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你的信,寫得……還算有點誠意。跟我之前接觸的那些只會推卸責任的客服不一樣。”
有戲!殷嬌嬌心中暗喜,語氣更加誠懇:“能幫您解決實際問題,是我的職責。您目前的皮膚感覺怎麼樣?”
“還是有點幹,有點癢,但比之前好一些了。”王太太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你說你自制的那個修護霜……”
“如果您方便,我今天下班後就可以給您送過去,並當面跟您詳細講解一下後續的護理要點。”殷嬌嬌立刻抓住機會。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王太太報了一個本市著名的頂級豪宅區的地址。“今晚七點,你過來吧。”
“好的,我一定準時到。”
掛斷電話,殷嬌嬌用力握了握拳。成功了第一步!
她立刻開始準備:將之前做好的仿生脂質修護霜小樣精心分裝到消毒好的小罐子裏(這玩意兒她可是用奶奶的古方結合現代仿生技術搗鼓了很久,對自己實驗室產品的效果,她比對公司產品還有信心),又打印了一份更詳細的、圖文並茂的護膚指導手冊。
下班時間一到,她在各色目光中,第一個沖出了售後部。
按照地址,殷嬌嬌來到了那個傳說中的豪宅區,安保極其嚴格,核實了她的身份和預約信息才放行。站在那棟氣派的獨棟別墅前,她深吸一口氣,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一位保姆模樣的阿姨,將她引到了寬敞明亮的客廳。
王太太坐在沙發上,穿着舒適的家居服,臉上未施粉黛,能明顯看到皮膚還有些泛紅和細微的脫屑,但氣色比照片上好了不少。她看起來四十多歲,保養得宜,眉宇間帶着一股養尊處優的疏離感。
她打量了一下殷嬌嬌,目光在她出色的容貌和得體的衣着上停留片刻,語氣平淡:“坐吧。”
殷嬌嬌落落大方地坐下,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進入了正題。她將修護霜小樣和指導手冊遞過去,然後開始耐心地解釋皮膚屏障受損後的護理核心——“精簡”與“修補”。
她沒有使用太多晦澀的專業術語,而是用王太太能理解的語言,解釋爲什麼不能再過度清潔,爲什麼要注重保溼和防曬,以及她帶來的修護霜裏的核心成分(神經酰胺、角鯊烷等仿生脂質)是如何模擬皮膚自身的脂質,幫助“修補”受損的“磚牆”。
她還特意提到了奶奶的中醫藥古方思路,如何啓發她關注皮膚自身的修護力而非一味“猛藥”刺激。
王太太安靜地聽着,偶爾問一兩個問題。她能感覺到,眼前這個年輕女孩,是真的懂,而且是真的在爲她着想,而不是像之前那些人,只想快點把她打發走。
“你倒是跟我見過的那些美容顧問不太一樣。”王太太的語氣緩和了不少,“她們要麼拼命推銷更貴的產品,要麼就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殷嬌嬌笑了笑:“護膚品是科學,不是玄學。解決問題比推卸責任更重要。”
這句話,似乎說到了王太太的心坎上。她拿起那罐小小的修護霜,打開聞了聞,是淡淡的植物草本氣息,並不難聞。
“這個東西……真的有用?”
“您放心,這是我用最高標準的原料自制的,成分非常簡單安全。您可以先在耳後試用,沒有不適再全臉使用。我相信,配合我給您的護理方案,一周左右,您就能看到明顯的改善。”殷嬌嬌對自己的產品很有信心。
王太太看着她清澈而篤定的眼神,心裏的疑慮又消散了幾分。“好吧,我就信你一次。”
殷嬌嬌又仔細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並且表示後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聯系她。
離開王家別墅時,夜空已是星鬥滿天。晚風拂面,帶着初夏的微涼。殷嬌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然身體疲憊,但心裏卻充滿了希望和幹勁。
她拿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卻發現有一個未接來電和一條短信,都來自同一個陌生號碼(並非王太太的)。
點開短信,內容只有言簡意賅的一句話:
“進展?”
沒有署名,但那命令式的口吻和這惜字如金的風格,殷嬌嬌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
她對着手機屏幕翻了個白眼。真是陰魂不散的控制狂!她這邊剛取得一點突破,他那邊就跟安裝了監控似的。
不過……想監控我?
殷嬌嬌眼珠一轉,臉上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她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敲擊,回復了過去:
“張總日理萬機,還有空關心售後部小顧問的工作進展?放心,您的三千萬,我會連本帶利‘賺’回來的。至於具體進展嘛……商業機密,無可奉告。”
點擊,發送!
想象着張翊安看到這條帶着明顯挑釁和敷衍的回復時,那張冰山臉可能出現的細微裂紋,殷嬌嬌心情大好,腳步輕快地走向地鐵站。
而此刻,總裁辦公室內。
張翊安看着手機屏幕上那條回復,指尖在冰涼的金屬外殼上輕輕摩挲。
商業機密?無可奉告?
很好。
膽子果然很肥。
他放下手機,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璀璨夜景,冰冷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極淺,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