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後部牆上那面紅豔豔的錦旗,像一面無聲的戰鼓,日日敲打在王總監和小美等人的心頭。殷嬌嬌的日子肉眼可見地好過了許多,至少那些明顯找茬的雜活不再落到她頭上,周圍的竊竊私語也收斂了不少,雖然疏離感仍在,但多了幾分掂量後的謹慎。
殷嬌嬌樂得清靜,將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聚硅氧烷-15”項目組和“超溫和線”可行性報告中。項目組那邊,趙博士等人雖然依舊不情不願,但在張翊安明確指令和資源傾斜下,非標模擬環境測試總算磕磕絆絆地開展了起來。殷嬌嬌幾乎泡在實驗室,親自盯每一個環節,和數據較勁,和可能的幹擾因素鬥智鬥勇。
而“超溫和線”的報告,對她而言更像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頭腦風暴。她結合王太太的案例,深入分析了敏感肌市場的龐大潛力與當前行業產品的不足,從成分極簡主義、包裝無菌設計、到營銷理念重塑,提出了一整套完整且頗具前瞻性的構想。她寫得投入,常常忘記時間。
這天傍晚,她剛在實驗室記錄完一組新的模擬測試數據,揉着發酸的眼睛準備回售後部收拾東西下班,內部通訊軟件卻突兀地響了起來。是秦特助。
“殷顧問,請立刻到總裁辦公室。”
又來了。殷嬌嬌對着屏幕撇撇嘴。這位總裁大人召見她的頻率,是不是有點太高了?而且總喜歡挑這種下班前後的時間點。
她認命地收拾好東西,再次踏上通往頂層的征途。電梯上升時,她看着鏡中那個帶着疲憊卻眼神清亮的自己,心裏暗暗猜測,這次又是什麼事?項目有新進展?報告初審沒過關?還是又抓到她什麼“小辮子”了?
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張翊安依舊坐在他那象征權力核心的位置上。夕陽的餘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他周身鍍上一層暖金色的光邊,卻絲毫融化不了他眉宇間的冷峻。他正在看一份文件,眉頭微蹙,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
“張總。”殷嬌嬌出聲提醒。
張翊安抬起頭,目光從文件移到她身上,那眼神銳利依舊,但似乎比平時多了幾分……凝重的審視?他放下文件,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題:
“殷嬌嬌,項目組的非標測試,進展如何?”
“初步模擬汗液環境下的斑貼測試已經完成三輪,數據正在統計分析中,目前尚未觀察到顯著異常。後續的溫度溼度變量測試和志願者針對性招募正在按計劃推進。”殷嬌嬌回答得條理清晰,心裏卻有點打鼓,難道測試出問題了?
張翊安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進度還算滿意,但眉頭並未舒展。他話鋒一轉,拿起剛才在看的那份文件,遞向她:
“這個,你看一下。”
殷嬌嬌疑惑地接過文件。這是一份項目計劃書,封面印着醒目的代號——“宙斯”。光是這個名字,就透出一股不凡的氣勢。她快速翻閱起來,越看,心裏越是震驚。
“宙斯”計劃,是“容顏”集團未來三年的核心戰略項目,旨在研發一款真正具有“革命性”意義的抗衰產品,目標直指全球高端護膚品市場的王座。計劃書裏提及的技術路徑極其前沿,涉及細胞自噬調控、端粒酶激活等生物科技尖端領域,投入的資源更是天文數字。
這絕對是集團最高級別的商業機密!張翊安怎麼會給她看這個?
“張總,這是……”殷嬌嬌抬起頭,難掩驚訝。
“從明天開始,你正式加入‘宙斯’計劃項目組,擔任……安全評估顧問。”張翊安的聲音平穩,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殷嬌嬌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加入“宙斯”計劃?安全評估顧問?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信任或者重用了,這簡直是把她從邊緣地帶,一把拽進了集團最核心、最機密、也最危險的暴風眼中!
她一個入職沒多久、根基淺薄、甚至身上還背着“對賭協議”和“三千萬債務”的售後部顧問,何德何能?
“爲什麼是我?”殷嬌嬌脫口而出,這個問題必須問清楚。她可不信張翊安是突然發現了她無處安放的魅力。
張翊安看着她臉上毫不掩飾的驚疑和警惕,嘴角似乎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平直。
“原因有三。”他語氣冷靜得像在分析一份財報,“第一,你在‘聚硅氧烷-15’事件中表現出的,對潛在風險近乎偏執的敏銳和探究精神,正是‘宙斯’這種追求極致效果、也必然伴隨未知高風險的項目所需要的‘安全閥’。”
“第二,”他頓了頓,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帶着一種評估貨物的冷靜,“你足夠‘不懂規矩’,也足夠‘不怕得罪人’。‘宙斯’項目組匯聚了集團內外頂尖的科研人才,其中不乏像Dr. Smith這樣的激進派,他們追求技術突破,有時會忽略安全邊界。我需要一個不被固有圈子束縛、敢於對任何權威提出質疑的人,去平衡這種風險。”
殷嬌嬌聽明白了。她就是被他選中,去當那個攪動一池春水的“鮎魚”,或者說,是那條負責咬人的“惡犬”。
“第三,”張翊安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深邃的眸子鎖住她,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你身上那份對賭協議,是最好的鞭策。你需要做出足以抵消三千萬債務的業績,‘宙斯’計劃的成功,帶來的價值遠超這個數字。我相信,爲了你自己,你也會拼盡全力,盯死每一個可能的安全漏洞。”
他的話,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冰冷,剖開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可能,將最赤裸的利益和算計攤開在她面前。
殷嬌嬌感覺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有點發悶,有點發冷,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徹底激起的、混合着憤怒和鬥志的火焰。
原來如此。
欣賞是假,利用是真。
需要她的敏銳和“不懂規矩”去制衡,需要她對賭的壓力去驅策。
在他張翊安眼裏,她殷嬌嬌,從頭到尾,都只是一件好用、且暫時無法被替代的工具。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翻涌的澀意,抬起頭,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桀驁的、帶着鋒利光芒的笑容:
“張總分析得真是……鞭辟入裏。看來,我這個‘安全閥’和‘惡犬’的角色,是非當不可了。”
她刻意加重了“惡犬”兩個字,帶着自嘲,也帶着反擊。
張翊安眸色微沉,似乎不喜歡她這個形容,但並未反駁。
“所以,你的回答?”他問,語氣不容置疑。
殷嬌嬌看着他那張冷硬的臉,看着他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卻唯獨沒有溫度的眼睛。她知道,這是一個無法拒絕的任務,也是一個巨大的陷阱。進入“宙斯”計劃,意味着她將直接面對集團最頂級的權力博弈和技術紛爭,一步踏錯,就可能萬劫不復。
但同時,這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舞台!一個能讓她真正施展才華、實現“對賭”、甚至影響行業未來的絕佳機會!
風險與機遇,從來都是並存的。
她殷嬌嬌,什麼時候怕過挑戰?
“我加入。”她清晰地吐出三個字,眼神堅定,沒有絲毫猶豫,“不過,我有條件。”
張翊安挑眉,示意她說。
“第一,在安全評估方面,我需要絕對的獨立判斷權,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幹涉我的專業結論。”
“第二,我需要調閱‘宙斯’計劃所有相關的技術資料、實驗數據和原料信息,權限必須全面。”
“第三,”她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如果我在此項目中再次發現類似‘一夜回春’那樣涉及虛假宣傳或隱瞞風險的行爲,我保留以我認爲合適的方式,進行揭露和制止的權利。這一點,必須寫進我的職責範圍。”
她的話,字字鏗鏘,帶着不容置疑的強勢。她是在爲自己爭取護身符和尚方寶劍。
張翊安靜靜地聽着,臉上看不出喜怒。直到她說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前兩條,可以。第三條……”他目光銳利如鷹隼,“‘合適的方式’,必須在集團規則和法律框架之內。殷嬌嬌,記住你的身份,你現在是‘容顏’的員工,不再是那個匿名的‘成分警察’。”
他的警告,清晰而冰冷。
殷嬌嬌與他目光對峙着,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光火石在碰撞。
幾秒後,她率先移開目光,扯了扯嘴角:“可以。只要集團行事光明磊落,我的方式,自然會合乎規矩。”
這話裏的潛台詞,兩人心照不宣。
張翊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糾纏這個問題。“明天早上九點,‘宙斯’項目組會議室,召開啓動會。不要遲到。”
“明白。”殷嬌嬌應下,拿着那份沉重的“宙斯”計劃書,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門關上的瞬間,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背,竟然驚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與張翊安的每一次交鋒,都像在走鋼絲,耗費心神。
她低頭看着手中那份代表着無上機遇與極致風險的計劃書,心情復雜難言。
被利用的感覺很不爽。
但被需要的感覺……又讓她無法抗拒地興奮。
她握緊了計劃書,眼中重新燃起熊熊鬥志。
而辦公室內,張翊安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樓下漸漸亮起的萬家燈火,腦海中卻浮現出殷嬌嬌剛才那雙不服輸的、亮得驚人的眼睛。
麻煩,沖動,不守規矩。
但那份敏銳、執着和近乎愚蠢的……原則性,卻又讓他無法輕易舍棄。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秦風的電話:
“通知下去,‘宙斯’項目組,增加安全評估顧問崗位,由殷嬌嬌擔任,權限按她要求的開。另外,把Dr. Smith的資料,發給她。”
掛斷電話,他看着玻璃上自己冷峻的倒影,眸色深沉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