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宙斯”計劃的消息，如同在殷嬌嬌本就備受矚目的身上又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這一次，引起的波瀾遠超之前。
“宙斯”計劃！那是“容顏”內部傳說級別的存在，是通往集團權力核心的快速通道，是多少頂尖科學家和高級管理者擠破頭都想進入的聖地！殷嬌嬌，一個售後部出身、靠着“打假”和“懟客戶”上位的普通顧問，何德何能？
消息傳開的當天，殷嬌嬌就收到了各種渠道投射來的、含義各異的目光。羨慕、嫉妒、探究、不屑……尤其是在研發中心，那些原本就對她加入“聚硅氧烷-15”項目組頗有微詞的專家們，看她的眼神更是復雜得能擰出水來。趙博士甚至“偶遇”她時，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殷顧問真是平步青雲啊，恭喜。”語氣裏的酸味幾乎能腐蝕鋼板。
王總監在售後部更是徹底沒了聲音，連陰陽怪氣都省了，直接當她是空氣。小美等人則是在最初的震驚後，轉爲了一種近乎敬畏的疏遠，仿佛她是什麼隨時會爆炸的危險品。
殷嬌嬌對此早有預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既然選擇了踏上這條荊棘之路，就沒指望過一路鮮花掌聲。
“宙斯”計劃的啓動會規格極高，在一間保密措施嚴密的專用會議室舉行。與會者除了張翊安和幾位核心高管，便是項目組的骨幹成員——包括那位大名鼎鼎的、來自美國的首席科學家Dr. Smith，一位頭發花白、眼神銳利、渾身散發着“科學狂人”氣息的老頭；以及幾位在國內學術界和產業界都赫赫有名的專家。
殷嬌嬌作爲新加入的“安全評估顧問”，坐在靠後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投來的幾道審視目光，尤其是Dr. Smith，那眼神帶着毫不掩飾的懷疑和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在說：“哪裏來的小丫頭，也配坐在這個地方？”
張翊安親自主持會議，言簡意賅地闡述了“宙斯”計劃的宏偉目標和戰略意義，語氣鏗鏘，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力。隨後，Dr. Smith作爲技術負責人，開始介紹初步的技術路線。
他主張的是一條極其激進的“基因層面激活與修復”路徑，涉及幾種尚處於實驗室階段、安全性數據並不完備的新型生物活性成分。他慷慨激昂地描述着這些成分理論上能夠達到的“逆轉肌齡”的神奇效果，言語間充滿了對技術突破的狂熱，但對於潛在的風險和副作用，卻只是輕描淡寫地用“任何創新都伴隨風險”、“需要通過後續實驗優化”等話語帶過。
殷嬌嬌越聽，眉頭皺得越緊。這路子，太野了！簡直是在未知的懸崖邊上瘋狂試探。她下意識地看向主位上的張翊安，他面無表情地聽着，指尖在平板電腦上記錄着什麼，看不出態度。
輪到殷嬌嬌做自我介紹和職責闡述時，她站起身，沒有怯場，目光平靜地掃過在場衆人，最後落在Dr. Smith臉上，清晰地說道：
“各位好，我是殷嬌嬌，新任的安全評估顧問。我的職責，是確保‘宙斯’計劃在追求技術極致的同時，不逾越安全與倫理的紅線。我將基於最嚴格的科學依據，對項目涉及的所有成分、配方及實驗流程進行獨立風險評估。我的結論，將直接影響項目的推進節點和方向。”
她的話，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頭。Dr. Smith立刻發出了一聲不以爲然的輕哼，其他幾位專家也交換着意味不明的眼神。
張翊安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依舊沒有表示。
會議在一種表面和諧、內裏暗流涌動的氣氛中結束。殷嬌嬌知道，她在“宙斯”計劃裏的日子，絕不會好過。Dr. Smith及其擁躉，將是她在專業層面需要攻克的第一座，也是最堅固的堡壘。
就在她思考着如何切入“宙斯”計劃的安全評估工作時，張翊安的新指令又來了——這次不是通過秦特助，而是直接發到了她的內部郵箱，內容依舊簡短：
“作爲‘新品安全監測’項目調研的一部分，即日起，對集團旗下業績最好的三家醫美中心進行實地考察學習。首站：花州旗艦中心。報告人：中心經理李姐。”
醫美中心？李姐？
殷嬌嬌看着這封郵件，心裏升起一絲疑慮。張翊安把她派去醫美中心“學習考察”？這和他之前讓她加入核心研發項目的畫風有點不搭啊。
而且，這個李姐……她隱約記得，似乎在之前的內部通報裏看到過這個名字，好像是張翊安那位姑姑的心腹？
直覺告訴她，這趟“考察”恐怕沒那麼簡單。但既然是“新品安全監測”的一部分（雖然她覺得這個理由有點牽強），她也只能服從。
第二天，殷嬌嬌按照約定時間，來到了位於花州市黃金地段的“容顏醫療美容旗艦中心”。中心裝修得極盡奢華，大理石地面光可鑑人，水晶吊燈熠熠生輝，空氣裏彌漫着昂貴香氛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穿着統一制服、妝容精致的顧問和護士穿梭其間，客戶則大多是衣着光鮮、氣質不俗的女士。
中心經理李姐，是一位四十歲上下、保養得宜、笑容熱情得有些過分的女性。她穿着一身剪裁合體的職業套裝，頭發盤得一絲不苟，見到殷嬌嬌，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握住她的手：
“哎呀，這位就是殷顧問吧？真是年輕有爲，久仰大名啊！張總特意交代了，要我們好好配合您的考察學習！”
她的笑容無懈可擊，語氣熱情洋溢，但殷嬌嬌卻敏銳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李經理客氣了，是我來學習。”殷嬌嬌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臉上掛着標準的職業微笑。
“哪裏哪裏，殷顧問可是總裁面前的紅人，我們才是要跟您多學習呢！”李姐笑着，開始親自帶領殷嬌嬌參觀中心。
她首先展示了中心最引以爲傲的幾台進口高端設備，聲光電一體化的皮膚檢測儀、據說能“精準靶向”的激光治療儀、還有號稱“明星御用”的熱瑪吉五代……李姐如數家珍，介紹得天花亂墜，各種專業術語和營銷詞匯信手拈來，極力渲染着這些設備的神奇效果和昂貴價值。
“您看，這台儀器，單次治療的費用就在五位數以上，但我們的客戶依然趨之若鶩，爲什麼？因爲效果立竿見影啊！”李姐指着那台閃閃發光的激光儀器，語氣充滿自豪。
殷嬌嬌聽着，心裏卻不以爲然。作爲生物化學專業出身的人，她太清楚這些光電設備的原理和局限性了。它們確實有一定效果，但絕不像宣傳的那麼神奇，更不可能做到“精準靶向”而無任何副作用。李姐的話術裏，充滿了誇大和誘導。
接着，李姐又帶她參觀了中心的VIP休息區和諮詢室。休息區堪比五星級酒店，提供着昂貴的香檳和點心。諮詢室裏，殷嬌嬌親眼目睹了一位顧問如何對一位看起來有些猶豫的年輕女孩進行“話術轟炸”。
“妹妹，你看你的皮膚底子其實很好，就是有點鬆弛和色素不均。我們這個‘少女針’套餐，現在搞活動，特別劃算，一次治療就能讓你回到十八歲！女人啊，就是要對自己好一點，投資自己才是最好的理財！”
“你看我們這麼多客戶做了效果都特別好，你看這是XX網紅的案例……”
“你可以辦理我們的會員卡，現在充值還有額外贈送，或者也可以使用我們合作的消費貸款，手續很方便的……”
那位女孩被說得暈頭轉向，臉上露出了心動又爲難的表情。
殷嬌嬌在一旁看着，心裏一陣發冷。這種利用年齡焦慮和變美渴望進行的話術洗腦，和她之前了解的“渠道拓客”、“劇本殺”模式如出一轍。看似熱情周到，實則處處是坑。
李姐似乎並未察覺殷嬌嬌的異樣，或者說並不在意，依舊熱情地介紹着中心的“輝煌業績”：“我們中心啊，每個月流水都是這個數！”她比劃了一個手勢，語氣得意，“主要還是靠這些優質的渠道客戶，消費能力特別強，動輒充值幾十上百萬。”
“渠道客戶？”殷嬌嬌適時地表現出“好奇”。
“對啊！”李姐壓低了一點聲音，帶着點神秘的炫耀，“我們跟很多高端會所、美容院、甚至一些名媛圈子都有合作，他們給我們介紹客戶，我們給返點。互利共贏嘛！”
她說得理所當然，但殷嬌嬌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返點”。這背後的水，恐怕比明面上的要深得多。
參觀接近尾聲，李姐接了個電話，對殷嬌嬌抱歉地笑笑：“殷顧問，您稍坐一下，我處理點急事，馬上回來。”
她把殷嬌嬌帶到自己的經理辦公室外間的休息區，讓她稍等，然後便匆匆走進了裏面的辦公室，並沒有完全關緊門。
殷嬌嬌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打量着這間裝修奢華的辦公室。目光無意中掃過李姐辦公桌，上面散落着一些文件。她的視線，被一份露出半截的、看起來像是合同的文件吸引住了。
鬼使神差地，她站起身，假裝活動身體，踱步到辦公室門口，借着門縫往裏看去。
李姐正背對着門口講電話，語氣帶着諂媚和急切：“……王總您放心！這次的返點絕對讓您滿意！60%！對，比其他家都高！只要您把人帶過來，後續的項目我們肯定推薦最貴的，保證您賺得盆滿鉢滿……”
60%的返點？！殷嬌嬌心裏猛地一沉！這遠遠超出了行業慣例和集團規定的上限！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商業合作，這簡直是……
就在這時，李姐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地回過頭！
殷嬌嬌心中一驚，迅速後退一步，假裝剛剛走到門口，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李經理，您忙完了嗎？”
李姐看到她，眼神瞬間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被她用更熱情的笑容掩蓋過去：“哎呀，馬上馬上！殷顧問您再等我一下，我籤個文件就好！”
她快步走到辦公桌前，看似隨意地將桌上幾份文件收攏起來，塞進了抽屜，動作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匆忙。
殷嬌嬌將她那一瞬間的慌亂和掩飾盡收眼底，心裏冷笑。看來，這趟“考察學習”，還真是來對了。
張翊安把她派到這裏，是真的讓她來“學習”，還是……借她的眼，來看清某些他或許不方便親自觸碰的角落？
她回到沙發坐下，表面平靜，內心卻已翻江倒海。
李姐，60%的返點，渠道客戶，天價項目，誘導貸款……
這光鮮亮麗的醫美中心背後，隱藏的恐怕是一個巨大的、吸血的利益鏈條，一個可能將無數渴望變美的普通消費者卷入其中的……深淵。
而她，似乎無意中，觸碰到了這個深淵的邊緣。
李姐很快處理完“急事”，笑容滿面地送殷嬌嬌離開，態度比之前更加熱情，甚至帶着點刻意的討好。
但殷嬌嬌知道，這熱情之下，是冰冷的算計和可能存在的……殺機。
走出醫美中心，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殷嬌嬌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
她拿出手機，看着那個熟悉的號碼，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撥出去。
她只是簡單地回復了之前那封郵件：
“張總，花州旗艦中心已初步考察完畢。表面業績輝煌，內部運營模式……值得深入調研。請求調閱該中心近一年的渠道合作合同及財務明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