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翊安深夜下達的指令,像一道不容置疑的聖旨,瞬間改變了項目組內微妙的權力平衡。
第二天一早,當殷嬌嬌拿着通宵趕工出來的、詳細到令人發指的“非標模擬環境測試方案”出現在項目組時,趙博士和幾位核心成員的臉色精彩得如同打翻了調色盤。尤其是趙博士,那張向來刻板嚴謹的臉,黑得幾乎能滴出墨來。
他接過方案,草草翻了幾頁,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方案裏不僅詳細規定了人工汗液、皮脂的精確配比和模擬塗抹方式,還要求招募特定類型的志願者(運動員、油性皮膚者),甚至提出了在不同溫度溼度環境下進行測試的設想……這完全顛覆了他習慣的那套標準流程。
“殷顧問,”趙博士放下方案,語氣帶着壓抑的不滿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畢竟這是總裁親自下令),“你這個方案……是不是有點過於理想化了?操作起來難度很大,周期也會拉得很長。”
“趙博士,”殷嬌嬌早有準備,語氣平和卻堅定,“既然要驗證的是‘特定環境下的風險’,那麼模擬環境就必須盡可能貼近真實。難度大、周期長,總比未來產品出問題,導致集團聲譽受損要好。我相信,以研發中心的技術實力,完成這些測試並非不可能。”
她的話軟中帶硬,既肯定了研發中心的能力,又點明了不做的潛在風險,讓趙博士一時語塞。
其他幾位成員面面相覷,雖然心裏不服,但礙於總裁的指令,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樣明目張膽地反對。
最終,在一種詭異而緊繃的氛圍中,新的測試方案被強制推行了下去。殷嬌嬌獲得了部分實驗資源的調配權,雖然過程依舊會受到趙博士等人的各種“技術性質疑”和“流程性拖延”,但至少,驗證工作朝着她所期望的方向邁出了實質性的一步。
就在她全身心投入到項目組的工作中,與趙博士等人鬥智鬥勇時,王太太那邊又有了新情況。
這天下午,她接到了王太太的電話,語氣不像之前那麼輕鬆,帶着點焦急和不確定:“殷顧問,你給我的那個修護霜快用完了,效果是真好,我這臉基本穩定了。但我總不能一直用你這個自制的吧?你之前提過的那個‘源生’系列,我讓助理去買了一套回來,可用了兩天,怎麼感覺……好像又有點泛紅發癢了?”
殷嬌嬌心裏“咯噔”一下。‘源生’系列是“容顏”旗下主打溫和修護的入門線,成分相對簡單安全,照理說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難道王太太的皮膚屏障受損比想象中更嚴重,連這種基礎系列都無法耐受?或者……產品本身也有她沒注意到的問題?
“王太太您別急,”殷嬌嬌立刻安撫道,“首先立刻停用‘源生’系列,換回最簡單的生理鹽水溼敷。我下班後馬上過去您那一趟,當面看看情況,可以嗎?”
“好好好,你快來!”王太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掛了電話,殷嬌嬌眉頭緊鎖。王太太的case是她打響名聲的第一炮,絕不能出紕漏。而且,如果連“源生”系列都會引發不適,那說明“容顏”在針對極度敏感肌膚的產品研發上,可能存在更大的盲區。
她向趙博士請了假(自然又換來一個不滿的白眼),提前離開了研發中心。她沒有回售後部,而是直接去了公司的產品樣品庫,憑借項目組的新權限,調取了“源生”系列所有產品的樣品和完整成分分析報告。
在去王太太家的路上,她就在出租車裏快速瀏覽着成分表,大腦飛速運轉,分析着每一個可能刺激到極度脆弱皮膚屏障的成分。
到達王家別墅時,天色已近黃昏。王太太親自來開的門,臉上果然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泛紅,神色焦慮。
“殷顧問,你可算來了!你看我這臉,是不是又不行了?”王太太指着自己的臉頰,聲音帶着哭腔。
殷嬌嬌仔細查看了她的皮膚狀況,確實比一周前見面時稍微紅了一些,觸摸有輕微的發熱感,但遠沒有到之前“爛臉”的程度。
“王太太,您別擔心,這不是嚴重復發,可能只是一過性的敏感反應。”殷嬌嬌先穩定她的情緒,然後拿出帶來的“源生”系列產品和成分表,“我能看看您具體使用的是哪幾款嗎?以及您使用的順序和手法是?”
王太太把她引到梳妝台前,指着上面擺放的“源生”潔面乳、保溼水和修護霜。
殷嬌嬌拿起潔面乳,看了一眼成分表,又聞了聞味道,心裏大概有了數。
“王太太,”她轉過身,語氣溫和而專業,“問題可能出在這款潔面乳上。”
“潔面乳?”王太太一愣,“這不是最溫和的嗎?”
“對於正常皮膚來說,它確實溫和。”殷嬌嬌解釋道,“但它裏面含有一種氨基酸表活復配了少量皂基,目的是保證清潔力的同時兼顧溫和度。對於您目前皮膚屏障剛剛重建、還處於極度脆弱階段的皮膚來說,即使是這點殘留的皂基和清潔力,也可能造成輕微的刺激和脂質流失。您後續使用的修護霜,修補的速度可能趕不上清潔帶來的輕微破壞,所以出現了泛紅和不適。”
她用一個簡單的比喻解釋:“就像一堵剛砌好的、還沒幹透的牆,您用軟毛刷輕輕撣灰沒問題,但如果用的刷子稍微硬了一點,就可能把還沒凝固的水泥帶下來一點。”
王太太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那我現在該怎麼辦?連洗臉都不能洗了嗎?”
“當然要洗,但需要更更更溫和的方式。”殷嬌嬌笑着從自己的大背包裏(她現在出門都習慣帶着個“百寶箱”)拿出幾個小巧的分裝瓶。
“這是我用超純水和一點點葡糖苷表活(目前公認最溫和的清潔成分)自制的無泡潔膚水,清潔力足夠卸除基礎防曬和油脂,但對屏障幾乎零刺激。您暫時先用這個替代潔面乳。”她遞過去一個瓶子。
然後又拿出另一個罐子:“這是加強版的仿生脂質修護霜,我在之前的基礎上,額外添加了更多神經酰胺和膽固醇,模擬皮膚屏障‘水泥’的比例更精準,修護力更強。您放心,原料都是最高級別的,無菌處理。”
最後,她甚至還拿出了一小瓶淡黃色的、散發着淡淡草藥清香的精華油:“這個是我根據奶奶的古方,用山茶花油、積雪草和紫草根提取物復配的舒緩精華油,在修護霜之前使用,可以抗炎舒緩,鞏固屏障。”
王太太看着殷嬌嬌像變戲法一樣拿出這些瓶瓶罐罐,聽着她專業又耐心的解釋,眼眶竟然有些溼潤了。她拉着殷嬌嬌的手,感動地說:“殷顧問,你……你真是比我見過的所有美容顧問、皮膚科醫生都上心!這些東西,都是你特意爲我準備的?”
殷嬌嬌笑了笑:“您是信任我的客戶,幫您徹底解決問題,是我的責任。”
她不僅給出了產品,還現場指導王太太如何正確使用:潔膚水用柔軟的棉片輕輕擦拭,精華油在手心搓熱後按壓上臉,修護霜如何按摩促進吸收……每一個步驟都講解得細致入微。
王太太跟着做了一遍,感覺整個過程舒適又安心,那點泛紅和灼熱感似乎都減輕了不少。
“殷顧問,你說我這臉,還能用回那些抗衰的貴價護膚品嗎?”王太太看着梳妝台上那些曾經心愛的、如今卻不敢碰的瓶瓶罐罐,有些惆悵地問。
“當然可以!”殷嬌嬌肯定地回答,“但需要耐心和時間。等您的皮膚屏障完全恢復健康,穩固至少三個月以上,我們可以嚐試從最低濃度、最溫和的‘猛藥’開始,建立耐受。護膚是馬拉鬆,不是百米沖刺。打好健康的基礎,遠比盲目追求快速見效更重要。”
她的話,像一顆定心丸,徹底安撫了王太太焦慮的心。
“好!我聽你的!以後我的臉,就交給你了!”王太太握着殷嬌嬌的手,語氣充滿了信賴。
離開王家時,夜幕已經降臨。晚風帶着初夏的暖意,吹拂在臉上,十分愜意。殷嬌嬌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雖然身體疲憊,但心裏充滿了成就感。這種用專業知識和真誠幫助他人、並獲得信任的感覺,讓她覺得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她拿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卻發現有一條未讀的短信,來自那個沒有存儲卻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內容依舊簡短:
“王太太情況如何?”
殷嬌嬌看着這條短信,愣了一下。他怎麼知道她來王太太這裏了?是王太太聯系了他?還是……他一直在關注她的動向?
想到後一種可能,她心裏泛起一絲微妙的漣漪,但很快又被一種“被監視”的不爽壓了下去。
她手指在屏幕上敲擊,回復道:
“張總消息真靈通。已處理妥當,是‘源生’潔面乳對極度脆弱屏障仍有輕微刺激。已提供更溫和替代方案。另外,建議集團考慮開發針對‘屏障受損期’使用的超溫和線產品,市場空白,需求明確。”
她不僅匯報了情況,還順手又提了個產品建議,仿佛不隨時隨地展現一下自己的“價值”就渾身不舒服。
點擊發送後,她等了幾分鍾,對方沒有回復。
她撇撇嘴,收起手機。果然還是那個惜字如金的制冷機。
然而,就在她走到出租屋樓下時,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她拿出來一看,還是那個號碼。
“超溫和線,可行性報告,一周。”
言簡意賅的命令。
殷嬌嬌看着這行字,先是無語,隨即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
張翊安啊張翊安,你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點“壓榨”我價值的機會。
不過……
她抬頭看了看夜空中的疏星,深吸一口氣。
這種感覺,還不賴。
至少證明,她的鋒芒,她的價值,正在被這個男人,以一種別別扭扭的方式,看在眼裏,並且……用了起來。
她回復了兩個字:
“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