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勾勒出繁華天際線。但這片璀璨,似乎與頂層公寓內的沉寂格格不入。
林晚秋蜷在沙發裏,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平板電腦的屏幕。屏幕上,正在自動播放一段娛樂新聞視頻。畫面裏的女人巧笑嫣然,身着高定禮服,在紅毯上接受着鎂光燈的追逐和粉絲狂熱的呐喊,標題赫然寫着“最年輕影後林晚秋,驚豔威尼斯電影節”。那曾是她的高光時刻,距今不過短短三年,卻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視頻自動跳轉到下一個。畫面色調變得陰沉,標題也充滿了惡意——“深扒影後塌房真相:第三者插足?資本棄子?林晚秋疑似被永久封殺!” 評論區如同一個沸騰的毒液沼澤,充斥着“綠茶”、“滾出娛樂圈”、“德不配位”的字眼。
她的手指猛地收緊,指尖泛白。
兩年了。
距離那樁將她拖入深淵的緋聞醜聞,已經整整過去了兩年。沒有戲約,沒有代言,沒有通告。公司冷處理,朋友避之不及,就連當初信誓旦旦說永遠支持她的粉絲,也早已散去大半。曾經的頂流影後,成了娛樂圈諱莫如深的禁忌名字,一顆驟然隕落並迅速被遺忘的流星。
空氣裏彌漫着一種昂貴香薰也無法掩蓋的陳腐氣息,像極了被閒置太久的華麗戲服,慢慢褪色、蒙塵。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微弱的光映亮她略顯蒼白的臉。不是她等的那幾個重要電話之一,只是一封新郵件提醒。發件人是一個陌生的節目組郵箱,標題卻像一把錐子,刺破了她麻木的神經——
“《長生夢》節目組誠摯邀請:林晚秋女士,您的‘楊玉環’正在等待蘇醒。”
《長生夢》?
她有點印象。近期炒作得沸沸揚揚的一檔S+級文化綜藝,打着“明星跨界傳承戲曲文化”的旗號,據說投入巨大,陣容豪華。但邀請她?一個聲名狼藉、沉寂兩年的過氣女星?
嘴角牽起一絲自嘲的冷笑。是去當花瓶,還是去做被群嘲的靶子?
經紀人琳達的電話幾乎是緊隨郵件而來,聲音裏帶着一種久違的、壓抑不住的急切:“晚秋,看到了嗎?《長生夢》!機會來了!”
“機會?”林晚秋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明顯的懷疑,“讓我去演楊玉環?琳達,他們是找不到人了嗎,還是覺得我現在的笑話不夠看?”
“別管他們怎麼想!這是目前能接觸到的最好的資源!頂級平台,超高預算,關注度絕對爆表!你知道多少人擠破頭想上嗎?”琳達語速飛快,“這是你翻身最好的,也可能是最後的機會了!難道你想永遠窩在那間公寓裏,直到所有人徹底忘記你叫林晚秋嗎?”
翻身。
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心裏。她太渴望回到那個光芒萬丈的舞台了,太渴望重新感受被注視、被認可的溫度。她的人生不該就此沉寂落幕。
“……戲曲我沒接觸過,很難。”她語氣鬆動,卻仍帶着顧慮。
“不需要你成名家!這是個綜藝,看點在於明星的跨界和挑戰,在於話題度!”琳達一針見血,“你只需要穿上戲服,扮上妝容,站在那裏就是焦點!別忘了你的臉,你的氣質,就算兩年沒露面,娛樂圈有幾個能比?只要你出現,話題就來了!黑紅也是紅!”
黑紅也是紅。多麼現實的娛樂圈法則。
林晚秋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腳下的車水馬龍。玻璃映出她依舊明豔的輪廓,只是那雙曾經清亮驕傲的眼眸,如今盛滿了疲憊和不確定。她輕視所謂的傳統文化嗎?或許。在她過往的認知裏,那更像是博物館裏的陳列品,古老、精致,卻與這個快節奏的時代格格不入。她追求的是大銀幕上的光影藝術,是國際獎項的認可。
可是,她還有選擇嗎?
“節目組說了,只要你點頭,他們會給你最大的曝光份額,甚至……”琳達壓低了聲音,拋出最後的誘餌,“有可能成爲你重返大銀幕的跳板。”
重返大銀幕。這才是最能觸動她的籌碼。
沉默良久,她看着玻璃倒影裏那個模糊的自己,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不甘和猶豫都壓入心底。
“好。”一個字,輕卻重,帶着孤注一擲的決絕,“我接。”
三天後,《長生夢》錄制現場——一個被改造過的、古色古香的仿古戲樓。
林晚秋的出現,果然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她穿着一身某大牌當季的定制連衣裙,妝容精致,下巴微揚,努力維持着昔日的驕傲和風度,試圖掩蓋內心的虛浮。她告訴自己,這只是另一個秀場。
然而,周遭投來的視線復雜得多。有驚豔,有好奇,有毫不掩飾的審視,有來自其他明星嘉賓的淡淡疏離,還有節目工作人員那種“果然請她來就是爲了制造話題”的了然眼神。攝像機像飢餓的野獸,緊緊捕捉着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初見面會,輪到她自我介紹。她接過話筒,露出一個標準的、經過千錘百煉的明星式微笑:“各位老師好,我是林晚秋。很榮幸能參加《長生夢》,體驗我們的國粹藝術。我相信這是一次非常……嗯,新奇的旅程。”她的用詞輕描淡寫,“體驗”、“新奇”,下意識地將自己擺在了高於“戲曲”本身的位置上。
幾位坐鎮的戲曲名家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只有一位滿頭銀發、眼神銳利如鷹的老太太——後來她才知道那是昆曲泰鬥沈素雲,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窺內裏。
接下來是簡單的身段體驗環節。導師示範了一個最基本的水袖動作,雲手輕翻,水袖如流水般拂出,蕩出一個優雅無比的圓弧。
“大家試着找找感覺,不必強求標準。”導師溫和地說。
林晚秋學着樣子,拿起那副沉重的白綢水袖。她以爲很容易,不過是甩甩袖子而已。可當她依樣畫葫蘆地一做,手臂僵硬,發力完全不對,水袖非但沒有飄然欲仙,反而笨拙地纏在一起,甩到一半就無力地垂落,甚至差點打到自己。動作笨拙得可笑。
周圍響起幾聲極力壓抑卻仍漏出來的低笑。她的臉瞬間燙了起來。
體驗結束,衆人散去稍作休息。林晚秋刻意落在最後,不想面對那些各異的目光。經過沈素雲老師身邊時,她正低頭整理自己的戲服袖口,試圖掩飾方才的尷尬。
突然,一個清冷沉靜的聲音叫住了她,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林小姐。”
林晚秋頓住腳步,抬頭,正對上沈素雲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老太太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然後緩緩下移,落在她那雙剛剛連水袖都甩不好的手上,最終重新迎上她的視線。
周圍的聲音仿佛瞬間被抽空。
沈素雲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枚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林晚秋耳膜,直抵心髒:
“一副空皮囊,甩不動三千水袖。無根之花,何以演繹大唐貴妃的魂?”
話音落下,沈素雲不再看她,轉身與另一位老師低聲交談,仿佛只是隨口說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評價。
無根之花……
這四個字,在空中嗡嗡回響,帶着致命的尖銳和羞辱,將她釘在原地。
剛才強撐起來的所有驕傲和鎧甲,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幹幹淨淨,只剩下冰冷的慌亂和一種被徹底看穿的無地自容。
她僵在那裏,手指冰涼,方才被水袖纏繞過的手腕似乎還殘留着那笨拙無比的觸感。攝像機依舊在不遠處閃爍着紅燈,記錄下她此刻煞白的臉和無所適從的窘迫。
一顆急於重返雲端的心,卻被一句判詞般的評價,狠狠拽回地面,摔得生疼。
她開始無比清晰地懷疑,自己踏上這個節目,或許不是一個翻身的機會,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而那場關於“長生”的夢,才剛剛拉開沉重的大幕。她該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