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區深層掩體的合金大門隔絕了地獄的喧囂,卻關不住彌漫在空氣中的絕望。
汗臭、血腥、消毒水、硫磺與腐肉混合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葉上。慘白的應急燈光下,無數張驚恐、麻木的臉擠在一起,如同沙丁魚罐頭裏等待腐爛的死魚。
壓抑的哭泣、痛苦的呻吟、疲憊的喘息,匯成一首末世的低吟。
凌墨背靠着冰冷的金屬牆壁,坐在角落的陰影裏。
小豆子蜷縮在他身邊,小小的身體緊貼着他,汲取着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早已在極度的疲憊和恐懼中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未幹的淚珠。
凌墨沒有睡。
精神透支的劇痛如同無數根鋼針在顱內緩慢攪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着肩頭那道被重新包扎過、依舊隱隱作痛的傷口。
他閉着眼,看似在休息,意念卻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沉入那片存在於印璽內部的、無邊無際的冰冷黑暗虛空。
虛空的邊緣,兩個光點懸浮着。
代表影蛛的那一團蠕動陰影,黯淡得如同風中殘燭,光芒微弱,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腐屍犬的灰黑霧氣輪廓也顯得飄忽不定,遠不如之前凝實。
剛才強行構築陰影壁壘抵擋墜落的金屬管道,消耗太過巨大,幾乎榨幹了影蛛殘存的力量,連帶腐屍犬也受到了波及。
意念小心翼翼地拂過那兩個微弱的光點,如同安撫受傷的猛獸。
一股深沉的疲憊感反饋回來。駕馭鬼怪的力量並非無限,每一次使用都在消耗它們本源的力量,或者說……消耗着他凌墨以某種方式“喂養”給它們的某種能量?
而高強度透支後,恢復的速度極其緩慢。他需要時間,需要大量的時間讓它們恢復。
但羅罡的命令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下一次高危任務隨時會來!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自己沾滿污漬的右手上。
指關節因爲之前的用力而有些發白。力量,此刻是如此匱乏,卻又如此急需。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那片染血的皮革地圖緊貼着皮膚,在冰冷的印璽旁邊,似乎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捕捉的溫熱感。
地圖上的“囚”字符號、扭曲的鑰匙標記、還有那標記着吊顱樹巢穴的樹形圖案……線索如同斷裂的珠鏈,散落一地,卻無法串聯。
就在這時,沉重的腳步聲穿透了人群的低語,如同鼓點敲打在凌墨緊繃的神經上。
羅罡那鐵塔般的身影分開人群,再次出現在他面前。魁梧的身軀帶着一股硝煙和血腥混合的氣息。
他臉上覆蓋着半張金屬呼吸面罩,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卻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睛。那目光落在凌墨身上,帶着審視,也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
“跟我走。”
多都吃了那兩個依舊是那低沉沙啞、不容拒絕的命令式口吻。
凌墨沉默地站起身,動作因爲肩傷和虛弱而略顯滯澀。
他小心地沒有驚動熟睡的小豆子,將他輕輕挪到旁邊一個相對幹淨的角落,用破毯子蓋好,這才跟在羅罡身後,穿過擁擠、彌漫着汗臭和恐懼的人群。
他們離開了相對安全的D區核心掩體,進入了守夜人臨時征用的一個區域。
這裏的氣氛截然不同。空氣依舊沉悶,但彌漫着機油、金屬和未散盡的硝煙味。穿着暗綠色厚重作戰服的身影匆匆來去,腳步聲鏗鏘,通訊器裏傳來斷斷續續、夾雜着電流雜音的指令和報告。
牆壁上掛着巨大的、閃爍着紅綠光點的基地結構圖,幾個區域被刺眼的紅色覆蓋,其中一個區域正是地圖上標記的“扭曲的嘴”——B區“巨噬之喉”爆發點!
羅罡帶着凌墨徑直走到一張堆滿了文件、電子板和武器的金屬長桌前。
桌旁,一個穿着同樣制式作戰服、但袖子上多了一道白色十字臂章的醫療官正皺着眉,看着一份電子報告。
“給他處理傷口,做基礎評估。
羅罡言簡意賅,指了指凌墨,“然後,給他裝備。”
醫療官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目光掃過凌墨蒼白的臉、肩頭洇血的繃帶,最後落在他那雙平靜得有些過分的眼睛上。
那眼神裏帶着一絲職業性的審視和淡淡的疏離。
他點了點頭,沒多問,示意凌墨坐到旁邊一張簡易的行軍床上。
冰冷的消毒噴霧再次刺激着傷口。
醫療官動作麻利地解開凌墨肩頭染血的繃帶,露出下面被激光灼燒過、邊緣依舊紅腫翻卷的猙獰傷口。
他仔細檢查着,用鑷子夾着沾滿消毒藥水的棉球清理創面,動作算不上溫柔。
當看到傷口深處隱約殘留的、如同蛛網般極其細微的暗黑色鏽蝕紋路時,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鏽蝕詛咒殘留?”
醫療官的聲音帶着一絲訝異,“裂口女的剪刀留下的?
你運氣不錯,大部分被清創燒掉了,這點殘留…只要不再接觸高濃度鬼氣,暫時不會惡化。”
他一邊說,一邊快速地重新上藥、包扎,動作幹淨利落。
接着是基礎評估。
簡單的身體檢查,測量血壓、心率。當冰涼的金屬貼片貼在凌墨太陽穴上,進行精神污染閾值掃描時,凌墨的心猛地懸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繃緊了精神,意念沉入印璽,將那份源自精神透支的疲憊和眩暈感死死壓制在意識最深處,竭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
掃描儀的指示燈閃爍着綠光,發出細微的嗡鳴。醫療官盯着屏幕,眉頭卻越皺越緊。
“奇怪……”他低聲自語,“精神閾值波動……偏低,顯示深度疲憊和輕微腦震蕩跡象……但精神污染抗性……異常穩定?
甚至……偏高?”
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帶着探究,再次仔細打量凌墨,“你之前受過專門的精神防護訓練?”
“沒有。”凌墨的聲音平靜無波。
醫療官顯然不信,但也沒追問。
末世裏,誰還沒點秘密?
他快速在電子板上記錄了幾筆,然後從桌子底下拖出一個沉重的、墨綠色的金屬箱子,推到凌墨面前。
“砰!”
箱子打開,一股機油和金屬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
裏面是一套折疊整齊的守夜人制式作戰服。暗綠色的厚重帆布混合着防撕裂纖維,表面塗着降低鬼氣感應的暗光塗層。
材質堅硬粗糙,遠不如凌墨身上那件破工裝“舒適”,但散發着一種令人心安的堅固感。
旁邊還有一件同樣材質的戰術背心,上面預留了插彈匣和掛載裝備的模塊。
一套基礎的、沒有任何標識的戰術護甲,覆蓋要害部位,重量不輕。
一頂同樣塗着暗光塗層的半覆蓋式戰術頭盔,護目鏡片是深色的。
一把槍身短粗、看起來異常敦實厚重的霰彈槍,旁邊放着幾盒黃澄澄的粗大霰彈。
槍身上沒有任何花哨的紋路,只有冰冷的金屬質感。
一把長度約半米、刃口厚重、帶有鋸齒的合金格鬥匕首,插在硬質刀鞘裏。
一個標準容量的水壺。
幾包高能量壓縮口糧。
還有……一枚徽章。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由暗沉合金鑄造的徽章。主體是一只仰天咆哮、獠牙畢露的狼頭,狼眼鑲嵌着兩點微弱的紅光,仿佛在黑暗中燃燒。
狼頭的下方,交叉着兩把滴血的彎刀。整個徽章線條粗獷,充滿了力量感和血腥味——守夜人的咆哮狼徽!
羅罡拿起那枚冰冷的狼頭徽章,走到凌墨面前。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銳利的鷹眼死死盯着凌墨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進他的靈魂深處。沉重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巨石,壓在凌墨肩上。
然後,羅罡伸出手,動作沒有任何儀式感,甚至帶着一絲粗暴,將那枚沉重的、邊緣鋒利的咆哮狼徽章,“啪”地一聲,用力拍在了凌墨胸前戰術背心的魔術貼上!
冰冷的金屬隔着粗糙的帆布,重重地撞在凌墨的胸口,緊挨着那塊隱藏的印璽和染血的地圖!
那一瞬間,凌墨感覺心髒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了一下!
徽章上那咆哮的狼頭和滴血的彎刀,帶着一種無形的、沉重的束縛感,烙印在他的身上。這不是榮譽,而是枷鎖!
是通往地獄的通行證!
“從現在起,”羅罡的聲音低沉如鐵,每一個字都砸在凌墨緊繃的神經上,“你的命,歸守夜人了。
記住你的任務:活下去,保護隊友,完成任務。”他微微俯身,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湊近,銳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還有,管好你的‘運氣’。”
說完,羅罡直起身,不再看凌墨一眼,轉身大步走向那張掛滿紅光的基地結構圖,魁梧的背影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斷和沉重的壓力。
凌墨站在原地,手指緩緩撫上胸前那枚冰冷的、沉重的咆哮狼徽章。
徽章的邊緣硌着指腹,帶來清晰的刺痛感。
他低下頭,看着那猙獰的狼頭,在慘白的應急燈光下,狼眼中那兩點微弱的紅光,仿佛在無聲地嘲諷。
活下去?保護隊友?完成任務?
在這血月狂潮、鬼怪肆虐的地獄裏?
帶着一個隨時可能異化的隊長?
背負着一個足以引來殺身之禍的秘密?
冰冷的徽章緊貼着心口,印璽的涼意和地圖的微弱溫熱交織在一起。
凌墨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過擁擠的人群,投向守夜人臨時指揮點旁邊那個用簾子隔開的、散發着硫磺腐臭氣息的角落。
林薇就在那裏。
他的目光幽深,如同無波的古井,映不出絲毫情緒。
只有緊貼着咆哮狼徽章的指尖,因爲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荊棘之路,已踏出第一步。
前方,是更加濃重的血霧和未知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