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婚後的第五年,一向不注重儀式感的丈夫江則深突然提出補拍婚紗照。
攝影棚內一切準備就緒,沈如星穿着潔白的婚紗站在燈光下。
江則深卻頻頻看表,隨後起身出去。
再回來時,身旁跟着他遲到的寡嫂林初晚和侄兒景琛。
林初晚一襲白裙,溫婉依舊。
江則深極其自然地接過她的手提包,那張平日裏冷峻的臉,難得流露出一絲溫情。
他們三人自然地站到了鏡頭中央,景琛緊緊依偎着他們。
作爲江則深妻子的沈如星被擠到了最旁邊。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直到畫面定格。
結束後,她無聲地卸了妝,獨自回家。
手機震動,是江則深的短信:
【你怎麼自己走了?】
【景琛今天考試拿了第一,我們去陪他慶祝,晚點回家。別介意今天的照片,我們合影的機會還有很多,以後再補償你。】
沈如星放下手機,目光落在餐桌中央那個孤零零的生日蛋糕上。
她知道,他已經忘了她的生日。
沒關系,其實她也快忘了。
她拿出從攝影室多洗的一份底片,用剪刀小心地將照片中她和江則深的合影剪下。
家族遺傳的健忘症在三個月前確診,醫生說她的記憶會像沙漏一樣不停流失。
最多再有一個月,她就會忘記所有人,忘記所有事。
這是她想在徹底忘記之前,爲自己留下的紀念——
記住自己曾如此用力地愛過一個人。
但終究,這合照和她的愛情一樣,是殘缺的。
她將這張照片仔細貼在了日記本的內頁。
這本日記已經很厚了,從十七歲到二十七歲,記錄了她整個青春的癡纏。
她習慣性地往前翻看:
【十七歲那年,和朋友玩大冒險,我輸了,她們起哄讓我去要江則深的聯系方式。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我只是仰望他的人裏最普通的一個。】
【我知道他從不給任何人聯系方式,可我還是去了。那天他居然說:“可以。”我成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擁有他聯系方式的人!】
可二十七歲的沈如星知道,那天林初晚和江慕白單獨約會了。
江則深被留下,才會賭氣一樣把聯系方式給了她。
【十八歲的我追隨着他的腳步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大四畢業那天。我以爲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小心翼翼想和他要一張合照作紀念。他卻遞給我一束花,問我要不要談戀愛。】
【那束花被我做成了永生花,我答應了他的告白,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可二十七歲的沈如星知道,那天是林初晚的生日。
林初晚答應了江慕白的表白,他們在一起了。
這束沒機會送出的花,江則深隨手給了沈如星。
她側頭看向書桌角落,那束永生花還在,只是顏色褪得很淡。
【二十二歲那年,江慕白和林初晚婚禮,江則深盯着台上不說話,一直在喝酒。晚上他給我發消息,是酒店房間號。】
【其實我知道他心裏愛的是林初晚,我或許又是他賭氣的工具,但我還是去了。因爲我喜歡到願意用一輩子去追逐他。那晚他給我戴上戒指,說會和我結婚。】
可二十七歲的沈如星知道,她不過是他隱忍愛意終於落空時抓住的浮木。
在她守望着江則深的這十年,他也同樣在默默注視着另一個人。
江則深和哥哥江慕白,是和林初晚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江則深比他們小幾歲,永遠只是哥哥嫂嫂身後的跟屁蟲。
而江慕白和林初晚是整個校園的神仙眷侶。
沈如星曾經也這樣幻想過。她和江則深能擁有這樣的幸福。
婚後的日子雖然平淡,但江則深對她還算不錯。
他會記得她的尺碼,會在她加班時點外賣,會在她生病時陪她去醫院。
他盡到了一個丈夫的責任和義務,穩重而妥帖。
沈如星以爲她能和他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哪怕他心裏愛的是別人。
她告訴自己,能站在他身邊,已經是莫大的幸運。
直到三年前,江慕白出車禍去世。
他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林初晚和孩子,拜托江則深一定要照顧好他們。
江則深答應了。
從那之後,她又變回了那個不被看見的影子。
他不再記得兩人的紀念日,因爲林初晚身體不舒服需要陪伴。
他取消了早就訂好的旅行計劃,因爲江景琛要參加鋼琴比賽,他得在台下給孩子加油。
他推掉了陪她去醫院檢查的約定,因爲林初晚說她一個人不敢面對房東的刁難。
隨着健忘症日益嚴重,那些偷來的、稀薄的幸福時光正從指縫溜走。
她能清晰記起的,只剩下他一次次的忽視,和一句句從未兌現的“補償”。
筆尖在紙上停留許久,最終,她在最新一頁寫下:
我好像……堅持不下去了。
第二天醒來,江則深還是沒回來。
沈如星盯着天花板發呆,腦子裏一片空白。
她坐起身,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房間,努力回想昨天發生了什麼。
她打開手機,早上八點,來自弟弟的消息:
【姐,生日快樂!我出差提前回來了,飛機剛落地。】
【你等我,禮物今天給你補上!】
沈如星愣了愣,這才想起來,昨天是自己的生日。
她正準備回復,手機彈出一條本地新聞推送:
【凌晨三點,中山路發生嚴重車禍,一人當場死亡。】
她心髒猛地一跳。
手機又震了下,是江則深的消息:
【這幾天我不回去了。初晚開車不小心撞了人,我要幫她處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