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三天了,裴硯還不知道。
他正陪着剛回京的太傅千金,在畫舫上賞燈。
直到他的貼身長隨,連滾帶爬地沖上了畫舫,撞翻了滿桌的珍饈美酒。
“大人!府中……出大事了。”
裴硯正替沈映月簪花,手都沒抖一下,眉眼間滿是清冷的不耐:
“怎麼?夫人又鬧着要上吊了?還是說心口疼?”
“告訴她,這種爭寵的把戲,本官看膩了。”
長隨跪在地上,額頭磕出了血:
“不、不是。”
“京兆尹的人剛才來報,咱們府裏進了悍匪。”
“夫人……屍身都在前廳涼透了。”
——啪。
裴硯手中的那支白玉簪,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我死了。
魂魄飄在半空,看着自己躺在血泊裏的身子。
這裏是裴府的內院,原本是極盡奢華的,如今卻像被野獸犁過一般。
博古架倒了,妝奩灑了一地,值錢的金銀細軟都不見了。
那是悍匪洗劫後的痕跡。
窗戶大開着,穿堂風呼呼地灌進來。
我看着地上的自己,眼睛瞪得大大的,脖子上纏着一根斷掉的琴弦,深紫色的勒痕幾乎嵌進了肉裏。
死相真難看啊。
我有些嫌棄地想去捂住自己的臉,手卻穿透了身體。
我想起來了。
三天前,我和裴硯大吵了一架。
因爲沈映月回來了。
他說:
“顧南笙,映月在京中舉目無親,暫住府中怎麼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善妒?”
我說:
“有她沒我。”
他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那你便自己守着這偌大的裴府過吧。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讓人來從公文房叫我。”
這一走,就是三天。
這三天裏,沒人回來。
只有那個流竄京城的悍匪“鬼手”,翻進了我的院牆。
天色漸漸暗了。
裴硯還是沒有回來。
我試着飄出府去,竟然成功了。
我飄到了京城最大的銷金窟——“雲水間”。
裴硯果然在這裏。
雅間裏暖香浮動,沈映月正坐在他對面,素手調琴。
“硯哥哥,天色已晚,你還不回府嗎?”
沈映月抬起頭,眼波流轉,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
她臉上妝容精致,哪裏像她說的那樣“孤苦無依、受了驚嚇”。
裴硯捏着酒杯,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似有些煩躁:
“不回。那個女人還在氣頭上,回去也是吵。”
“映月,你安心住着,裴府雖大,卻容不下你一個弱女子,是我對不住你。”
他的語氣帶着愧疚,更帶着對我“無理取鬧”的厭惡。
沈映月微微一笑,放下琴,走到他身邊,替他斟酒:
“那我陪硯哥哥再喝幾杯,等你消消氣。”
“南笙姐姐也是太在乎你了,才會容不下我。”
裴硯沒說話,只是仰頭飲盡了杯中酒。
我的心,哪怕已經停止了跳動,此刻竟還是覺得密密麻麻的疼。
裴硯不喜歡別人動他的酒具,可沈映月碰了,他卻默許了。
大家都說,若不是當年沈家獲罪,沈映月被流放,裴硯的正妻之位,輪不到我這個商賈之女。
如今她回來了,我這個“將就”,確實該讓位了。
酒過三巡,沈映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面露難色:
“硯哥哥,最近聽聞京中不太平,那個悍匪鬼手尚未落網……我有些怕,你能不能送我回別院?”
她說完,輕輕扯住了裴硯的衣袖。
我看向裴硯。
他幾乎沒有猶豫,起身拿起大氅披上:
“好,我送你。”
他起身的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
裴硯,京中不太平,你知道沈映月怕。
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怕?
那天夜裏,那悍匪拿着刀撬開窗戶的時候,我有多怕?
我讓丫鬟拼死沖出去給你報信,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