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懷德的話音剛落,林默便微微頷首,平靜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他明白,這份看似尋常的調研工作,既是孟懷德對他的考驗,也是他將計劃推向現實的第一步。
三天後,舊廠街。
空氣中彌漫着水產的腥鹹與市井的喧囂。
林默拿着一個印有“市政府辦公室”字樣的文件夾和一支筆,穿行在擁擠的人群中,不時與相熟的商戶點頭打個招呼,在本子上記錄着什麼。
他的姿態從容不迫,像一個真正來基層傾聽民意的年輕幹部,沒人能從他溫和的表情下,窺見那洶涌的野心。
他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街角,那曾經屬於唐家兄弟的魚檔,如今已煥然一新。
“強盛水產”四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有些晃眼,招牌下,高啓強正手腳麻利地給客人殺魚、過秤,弟弟高啓盛在一旁收錢記賬,兩人配合默契,檔口前竟排起了小小的隊伍,生意比唐家兄弟經營時還要紅火。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知道,這是他那份“報告”的威力,更是安欣那身警服帶來的無形庇護。
高啓強抓住了這個機會,而一個懂得抓住機會的人,才有被扶持的價值。
街對面,一輛黑色的桑塔納旁,唐小龍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死死盯着強盛水產的方向,壓低聲音對手下說着什麼。
盡管隔着街道的嘈雜,林默敏銳的聽力還是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不順”、“姓高的”、“背後有人”。
就是這個。
林默在記錄本上寫下“商戶普遍反映市場衛生有待改善”,耳朵卻在貪婪地吸收着唐小龍那充滿怨毒的低語。
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唐家兄弟開始警覺,開始將高啓強的崛起歸因於一個神秘的“幕後黑手”。
而警覺,就意味着猜忌;猜忌,則會催生出更直接、更極端的手段。
只有將沖突升級,才能讓徐江這頭真正的惡虎被迫入局,也才能讓安欣這個理想主義的警察,看到現實的殘酷。
調研工作進行得很順利,林默收集了足夠多的“真實聲音”,足以向孟懷德交上一份漂亮的答卷。
回程的路上,他特意繞道經過了那條僻靜的小巷。
巷口,那個沉默的男人果然還在。
他倚着斑駁的牆壁,姿勢和幾天前別無二致,指間夾着一支燃到一半的廉價香煙,煙霧繚繞,模糊了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仿佛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被時間遺忘在此處的石像。
林默故意放慢了腳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晰而有節奏的聲響。
從男人身邊經過時,他能感受到那股冰冷、死寂的氣息。
就在兩人擦肩的瞬間,男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緩緩抬起了眼。
那一瞬間,林默感到一股涼意從脊椎骨直沖天靈蓋。
那不是活人的眼神,空洞、麻木,像兩口枯井,深不見底。
但在這枯井的深處,卻藏着一柄淬了毒的刀,鋒芒被厚重的絕望和死寂包裹着,一旦出鞘,必是雷霆萬鈞。
林默停下腳步,側過身,與男人相隔不過兩步。
他沒有看男人的臉,目光落在男人那雙因常年勞作而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上。
他駐足了足足兩秒,才用一種近乎耳語的音量,輕聲說道:“你在這兒,等的不是錢,是命。”
話音落下,男人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被針尖刺中。
他指間的煙頭被猛地捏緊,火星瞬間熄滅,煙絲碎裂開來。
但他依舊沒有開口,只是那雙死寂的眼睛裏,第一次泛起了一絲波瀾。
林默笑了笑,仿佛只是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閒話,隨即轉身,繼續前行,將那道如刀鋒般的審視目光留在了身後。
當晚,市政府辦公室早已空無一人。
林默借着整理檔案的名義留了下來,他打開自己辦公室的櫃子,從一摞厚厚的文件中,抽出一個不起眼的牛皮紙袋。
裏面裝着的,是他利用職務之便,悄悄復印的市公安局重點人員備案檔案。
他需要確認一些事。
燈光下,他快速翻閱着,最終在“刑滿釋放人員”那一欄,找到了他想要的名字——陳金默。
檔案上的信息簡潔而冰冷:前科,故意殺人罪;刑期,十年;出獄時間,不足一月;社會關系,空白;無固定居所及職業。
林默用紅筆,在“陳金默”三個字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圈。
就是他,老默,高啓強未來的頭號殺手,一個用生命踐行“忠誠”二字的冷血劊子手。
一個殺人從不問爲什麼,只問殺誰的絕對服從者。
林默看着檔案上的照片,照片裏的男人比巷口的他更顯年輕,但眼神中的那股狠戾卻已初現端倪。
這樣的人,不該只做別人手裏一把用完即棄的刀。
他有他的價值,而這個價值,需要一個更懂他的人來發掘。
第二天上午,林默回到辦公室,恰好撞見同事王力正拿着一份文件在幾個年輕同事面前炫耀。
“看見沒?這份文件,是趙立冬副書記的秘書張彪親自來取的。跟對人,才能接觸到核心,你們這些新人要多學着點。”
王力臉上滿是得意,仿佛那份文件是他親手遞到趙立冬桌上的一樣。
林默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文件封皮,幾個醒目的大字瞬間刺入他的眼簾:《關於京海市電力系統改革試點的請示》。
他的心猛地一震。
電力系統!
原劇情中,這正是趙立冬的錢袋子,是他用以洗白黑金、編織關系網、甚至要挾更高層官員的核心命脈。
沒想到,這個計劃已經提上了日程。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默默將“張彪”這個名字刻在心裏。
很好,一個清晰的目標出現了。
想控制京海,就必須掐住命脈。
而這張牌,他要比趙立冬更早、更穩地,拿到自己手裏。
夜深人靜,林默回到了自己那間簡陋的出租屋。
他沒有開燈,只是借着窗外透進來的稀疏月光,坐在書桌前。
桌上攤開一個筆記本,他拿起筆,在嶄新的一頁上,寫下了三行字:
一、老默可用,需以“義”動之。
二、白金瀚將成徐江命門,可截。
三、安欣需導,高啓強需控。
寫完,他放下筆,靜靜地看着這三行字,仿佛在審視一盤已經布好的棋局。
良久,他吹熄了桌上那盞陪伴他無數個夜晚的煤油台燈。
黑暗徹底吞噬了房間,也吞噬了他臉上的所有表情。
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我不是救世主,也無意審判誰。我只是……要讓那些本該贏的人,最終贏在我的手裏。”
窗外,一道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的黑影,悄無聲息地掠過對面老舊居民樓的屋頂,靈巧得像一只夜行的貓。
黑影最終落在了林默所住樓房的樓下,隱藏在更深的陰影裏。
正是陳金默。
他抬起頭,那雙死寂的眼睛凝視着林默那扇漆黑的窗戶,站了很久,很久。
最終,他沒有再做任何停留,轉身,一步步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這一夜,京海市的暗流在無聲中轉向,而執棋者,正等待着黎明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