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暴雨傾盆。
豆大的雨點瘋狂砸在謝家那輛黑色轎車的擋風玻璃上,雨刮器以最快的頻率左右搖擺,卻依舊難以撕開眼前這片模糊的水幕。
城市霓虹在滂沱大雨中暈染成一片片詭異的光斑,如同垂死巨獸渙散的瞳孔。
車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謝懷遠緊握着方向盤,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這位曾經在商場上揮斥方遒的謝氏集團掌門人,此刻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疲憊與難以掩飾的焦慮。
不過數日,他鬢角已然霜白,仿佛蒼老了十歲。
副駕駛座上,他的妻子沈靜婉臉色蒼白,纖細的手指緊緊攥着胸前的安全帶,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流淌的雨水。
她身上還穿着得體的藕荷色套裝,是白天爲了應對接連不斷的質詢和會議而換上的,此刻卻沾滿了無形的塵埃與屈辱。
“懷遠……”
沈靜婉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知意她……一個人在家,我有點擔心。”
謝懷遠騰出一只手,輕輕覆蓋在妻子冰涼的手背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別擔心,趙媽在陪着她。等我們過了這一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一關……”
沈靜婉喃喃低語,眼中浮起一層水霧,“顧家……他們這是要把我們往死裏逼啊!”
“噓……”
謝懷遠示意她噤聲,眼神警惕地掃過後視鏡。
盡管是在私家車裏,盡管外面暴雨如注,他依然有種被無形眼睛窺視的感覺。
那些莫須有的“財務造假”指控,那些如雪花般飛來的法院傳票,還有合作夥伴瞬間翻臉無情的倒戈……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太密集,像一張早已編織好的巨網,精準地罩向謝氏,讓他們毫無喘息之機。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顧家。那個盤踞本地數十年的龐然大物,曾多次對謝氏的核心技術流露出貪婪之意,在被自己婉拒合作後,顧老爺子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裏,分明閃過了一絲陰鷙。
但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的報復會如此狠毒,如此不留餘地,不僅要吞掉謝氏,更要讓他們身敗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我會找到證據的,”
謝懷遠像是在對妻子說,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聲音低沉卻堅定,“證明我們的清白。爲了謝氏,爲了跟着我們打拼的那些老夥計,也爲了知意……”
提到女兒,沈靜婉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
他們年僅十三歲的獨女謝知意,那個原本無憂無慮、像小太陽一樣的女孩,這幾天變得異常沉默,那雙酷似她母親的清澈眼眸裏,充滿了與她年齡不符的驚恐和茫然。
家中的變故,外界的風言風語,像冰冷的雨水一樣澆滅了她臉上的笑容。
車子駛入一段相對偏僻的環城路,路燈稀疏,光線昏暗,雨勢卻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車輪碾過積水,發出譁譁的聲響。
就在這時,謝懷遠瞳孔猛地一縮!
後視鏡裏,一輛原本跟在後面、看似普通的重型卡車,毫無征兆地突然加速!
龐大的車身像一頭蘇醒的鋼鐵巨獸,沖破雨幕,朝着他們的小轎車猛沖過來!
刺眼的遠光燈如同死神的凝視,瞬間將車內照得一片慘白!
“靜婉!抓緊!”
謝懷遠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嘶吼,用盡全身力氣猛打方向盤,試圖規避!
副駕駛座上的沈靜婉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失聲尖叫:“懷遠——!”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能震碎靈魂的巨響,撕裂了雨夜的寂靜!
失控的重卡以無可阻擋的蠻力,狠狠撞上了轎車的側後方!金屬扭曲、玻璃爆裂的聲音刺耳欲聾!
輕盈的轎車如同被巨人捏碎的玩具,瞬間變形、翻滾,被巨大的沖擊力推搡着,狠狠撞向了路邊的防護欄!
世界在天旋地轉中陷入一片黑暗。
粘稠的、帶着濃重鐵鏽味的液體模糊了視線。
謝懷遠在意識徹底渙散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徒勞地想要抓住身邊妻子的手,指尖卻只觸碰到一片迅速蔓延開來的、溫熱的溼潤……和冰冷的、碎裂的玻璃渣。
……
不知過了多久,暴雨依舊肆虐。
扭曲變形的轎車殘骸旁,一個穿着雨衣、身形高大的男人鬼魅般出現。
他冷漠地掃了一眼車內早已無聲無息的兩人,目光在謝懷遠西裝內袋露出的半截懷表上停留了一瞬(那是謝知意去年送給父親的生日禮物),隨即迅速俯身,動作熟練地將一個微型裝置從底盤殘骸的某個隱蔽角落取出,揣入懷中。
然後,他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悄無聲息地再次融入無邊的雨夜。
只留下身後那片狼藉的、被雨水不斷沖刷的事故現場,以及……
一個即將徹底崩塌的家族,和一個十三歲少女命運被徹底扭轉的、漫長黑夜的開端。
雨,還在下。
仿佛要洗淨這世間的所有罪惡,卻又像是在爲一場即將綿延十年的復仇,奏響悲愴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