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臨終前,偷偷給我下藥,將我推向姑父的床榻。
“好侄女,家中就你一女嗣,由你替我照顧侯爺和孩子,姑姑死也瞑目。”她咳着血,眼中卻閃着奇異的光。
滿屋見證的侯府賓客紛紛落淚,稱贊姐妹情深。
前世,我誤失了清白。
以爲真是命運弄人,咽下這委屈含淚以續弦身份嫁進侯府,耗盡商戶母親的嫁妝,撐起搖搖欲墜的侯府,將姑姑的子女視若己出。
直到那杯繼子遞上的毒酒灼穿咽喉,我才聽見真相:“你與我們是平輩,也配稱母?你的嫁妝,你的性命,本就是母親算計好,留給我和妹妹的遺產。”
再睜眼,我重回那場精心策劃的“捉奸現場”。
滿屋目光如箭,射向我這“不知廉恥、勾引姑父”的人身上。
姑姑又開始咳,氣若遊絲地表演:“言溪,你暗戀侯爺之事,姑姑不怪你……”
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我竭力認下體內藥物帶來的不適,呸了一聲:
“姑姑在說什麼呀?姑父都是老黃牛了,我怎可暗戀他,我來您院兒裏,本來是想偷偷告訴你我發現了姑父養的外室昨兒生了一對雙生子,沒想到您竟然如此冤我……”
“我不活了!爹!娘!女兒不能給你們盡孝了!”
藥效發作得比前世更快。
我四肢發軟,渾身滾燙,被兩個婆子“攙扶”着,跌跌撞撞推進那間充斥着廉價熏香味的廂房。
姑父永昌侯顧晏早已等在那裏,眼神渾濁,帶着令人作嘔的貪婪。
門在身後“哐當”合上。
“言溪侄女……”他喘着粗氣撲過來。
我用盡全力咬破舌尖,血腥味和劇痛換來一瞬清明,猛地側身躲開。他撲了個空,踉蹌撞在桌角。
就是現在!
我抓起桌上的瓷瓶,狠狠砸向自己的小腿。
“砰”一聲悶響,劇痛讓我幾乎暈厥,卻也徹底驅散了那股燥熱。冷汗瞬間浸透裏衣。
顧晏愣住,沒料到我會自殘。
“你……你這是何苦?”他臉上掛着虛僞的關切,“姑姑她……也是爲你好,爲我們侯府好。”
爲我好?
我心中冷笑,前世咽下毒酒時,那穿腸爛肚的痛楚至今清晰。
“姑父,”我聲音嘶啞,扶着流血的腿,一步步挪向門口,“外間賓客都等着看戲吧?姑姑的藥,下的可還足量?”
顧晏臉色一變。
我沒給他反應的時間,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拉開房門——
刺眼的日光涌進來。
門外,烏泱泱站滿了人。
我的好姑姑沈玉嬌,正被丫鬟攙扶着,臉色蒼白如紙,捂着心口,咳得撕心裂肺。
她身邊,是母親驚怒交加的臉,父親鐵青的面孔,還有無數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勳貴賓客。
“出來了出來了!”
“天爺,真在裏面!沈家姑娘這……這成何體統!”
“嘖,看她那衣衫不整的樣子……”
“永昌侯也在裏頭!這捉奸拿雙……”
議論聲嗡嗡響起,如潮水般將我淹沒。
前世,我就是在這般目光凌遲下,羞憤欲死,百口莫辯,被迫認下那莫須有的“勾引”罪名。
姑姑的表演開始了。
她掙脫丫鬟,踉蹌着撲過來,卻不是打我罵我,而是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淚如雨下。
“言溪……我的好言溪……”她哭得喘不上氣,又猛烈咳嗽起來,帕子上赫然染着刺目的血絲,“姑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賓客們動容了。
“侯夫人真是心善啊!”
“都被親侄女這樣背叛了,還……”
“姐妹情深,奈何侄女不知廉恥啊!”
姑姑抬起淚眼,氣若遊絲,聲音卻足夠讓所有人聽清:“我知道……你傾慕侯爺……是姑姑不好,占了這侯夫人的位置……如今姑姑快不行了,這家,這孩兒,總得有人照看……你若真心,姑姑……姑姑成全你們……”
好一番情深義重,舍己爲人!
連我爹沈老爺,都露出了復雜又痛心的神色,似乎覺得妹妹如此“深明大義”,而我卻如此“不堪”。
顧晏適時地站到我身邊,試圖攬住我的肩,低聲道:“言溪,事已至此,你就認了吧,侯府不會虧待你。”
認?
我看着他虛僞的嘴臉,看着姑姑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得逞的詭異光芒,看着父母眼中的失望,看着賓客們的鄙夷。
體內殘留的藥力混合着腿上的劇痛,還有那積壓了兩世的怨恨,在這一刻轟然炸開!
我猛地甩開顧晏的手,用盡全身力氣,朝着姑姑的方向,“呸”了一聲!
雖然虛弱,但那口血沫,清晰地吐在了她華麗的裙擺上。
全場驟然死寂。
所有人都驚呆了。
“姑姑,”我忍着眩暈,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您在說什麼呀?”
我扯出一個極其難看卻帶着濃濃諷刺的笑。
“姑父?”我瞥向旁邊臉色僵硬的顧晏,提高了聲音,確保每個人都能聽見,“姑父都是能當我爹的老黃牛了,肥頭大耳,一身朽味兒,明明是他覬覦我,我沈言溪眼睛還沒瞎,心也沒盲,放着滿京城青年才俊不要,去暗戀他?!”
“噗——”
不知哪個年輕賓客沒忍住,笑出了聲,又趕緊憋住。
顧晏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姑姑的咳嗽都忘了裝,驚愕地瞪大眼睛。
我爹更是倒吸一口涼氣:“孽障!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我轉向姑姑,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我今日本來是好心,偷偷來您院兒裏,是想告訴您,我昨兒個在城西‘慈安堂’外頭,瞧見姑父身邊的長隨,抱着兩個剛出生的嬰孩進去瞧病!一打聽才知道,是姑父養在外頭五六年的外室,生了一對雙生子!昨兒剛落地!”
“轟——!”
這話如同冷水滴進滾油鍋,瞬間炸開了!
“外室?雙生子?”
“永昌侯竟然……”
“養了五六年?豈不是在侯夫人病前就……”
“天啊!還是在慈安堂?那不是專門給窮苦人看診的地方嗎?侯爺的外室怎麼去那兒?”
“這……這信息量太大了!”
賓客們交頭接耳,看向顧晏和沈玉嬌的眼神徹底變了。從同情、鄙夷我,變成了驚疑、探究,甚至是對他們二人的鄙夷。
顧晏徹底慌了神:“你……你血口噴人!哪有什麼外室!”
沈玉嬌更是渾身發抖,指着我:“言溪!你爲了脫罪,竟編造如此惡毒的謊言污蔑你姑父!你……你簡直喪心病狂!”
“我喪心病狂?”我大笑起來,笑着笑着,眼淚卻飆出來,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心覺得荒誕可笑,“我親眼所見!那外室姓柳,就住在城西榆錢胡同最裏頭那家!左鄰右舍誰不知道她是被個‘有錢老爺’包養的?姑父每月十五、三十必去!還要我再說清楚點嗎?”
顧晏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這反應,無異於默認。
沈玉嬌眼前一黑,真的差點暈過去。她千算萬算,沒算到我會知道這個!更沒算到我會在此時、此地,當着所有人的面捅出來!
我爹也懵了,看看我,又看看面無人色的妹夫和妹妹,一時竟不知該信誰。
“我不活了!”我看準時機,猛地推開身邊試圖扶我的丫鬟,狀若瘋癲地哭喊起來,“爹!娘!女兒好心前來報信,卻遭親姑姑如此設計陷害!下藥迷暈,推入姑父房中,還要污我清白,毀我名節!如今真相大白,她還要反咬我編造謊言!”
我演技全開,哭得撕心裂肺,是兩世委屈的總爆發。
“女兒今日便以死明志!只求爹娘往後清明,莫再被這毒蠍心腸的親人蒙蔽!”
說罷,我拖着流血不止的腿,用盡最後的力氣,狠狠朝最近的紅漆柱子撞去!
“溪兒!”母親淒厲的尖叫響起。
“快攔住她!”父親也慌了。
離我最近的兩個婆子下意識撲過來拽我。
我撞是撞了,但力道收了大半,額頭磕在柱子上,一陣銳痛,溫熱的血順着眉骨流下來,看着嚇人,實則傷得不重。
但我順勢軟倒在地,“昏迷”過去。
“溪兒!我的溪兒啊!”母親撲過來,將我緊緊抱在懷裏,她的手在顫抖,摸到我額頭的血,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駭人。
她猛地抬頭,看向呆若木雞的沈玉嬌和顧晏,一字一句,帶着商賈之家特有的狠厲與決絕:
“永昌侯,侯夫人,今日之事,我蘇韻輕記下了!我女兒若有三長兩短,我蘇家便是傾盡家財,拼個魚死網破,也要你們侯府——滿門陪葬!”
滿堂賓客,鴉雀無聲。
誰也沒想到,一場原以爲是“侄女爬床”的醜聞,會演變成“侯府外室秘辛曝光,侄女以死控訴姑姑下藥陷害”的驚天大瓜!
這瓜,又大又炸,還帶着血!
沈玉嬌再也支撐不住,真的暈了過去,侯府頓時亂成一團。
顧晏臉色灰敗,想解釋,卻無從開口。
我爹沈老爺看着暈倒的妹妹,又看看滿頭是血昏迷不醒的我,再看向殺氣騰騰的妻子,手足無措,一臉頹然。
母親再不看他們一眼,小心翼翼抱起我,對着自家帶來的仆役厲聲道:“回府!請最好的大夫!”
在所有人復雜難言的目光注視下,母親抱着我,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這肮髒污穢的永昌侯府。
馬車上,我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母親正低頭看着我,臉上淚痕未幹,眼神卻是我前世從未見過的冰冷與決斷。
她輕輕擦去我額角的血,低聲呢喃,又像是對我的承諾:
“溪兒,別怕。”
“娘在。”
母親的懷抱,陡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