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雲城古玩街像被扔進了蒸籠,青石板路蒸騰着熱氣,連風都帶着股黏膩的汗味。秦楓蹲在“老物件雜貨鋪”門口的小馬扎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膝蓋上磨白的牛仔褲,眼神卻死死盯着鋪子裏那尊半人高的唐代佛造像。
這已經是他蹲在這裏的第三個下午了。
“我說小秦,你都快把這門檻蹲出坑了,到底買不買?”老板王胖子搖着蒲扇從裏屋出來,肥碩的臉上堆着精明的笑,“這可是正經唐代鎏金佛,你看這衣紋流轉,這開臉慈悲,過這村沒這店了。”
秦楓沒接話,喉結動了動。他不是不想買,是兜裏那點剛發的實習工資連佛造像的鎏金邊角都夠不上。他今年剛從文物修復專業畢業,在市博物館當臨時工,每天對着玻璃櫃裏的文物眼饞,總想着能親手碰一碰真東西。三天前路過這家鋪子,他就被這尊佛造像勾住了魂——說不清爲什麼,明明佛像是常見的結跏趺坐姿態,他卻總覺得那垂眸的眼神裏藏着什麼。
“王哥,這佛像背光上的花紋……”秦楓終於開口,聲音帶着點年輕人的靦腆,“怎麼看着有點怪?”
王胖子眼神一閃,蒲扇搖得更歡了:“怪?哪裏怪?這叫唐代典型的火焰紋背光,你看這線條多流暢,是老手藝!”他說着往佛像後面挪了挪,故意擋住秦楓的視線,“小秦你還是太年輕,剛從學校出來別瞎琢磨,這行水深着呢。”
秦楓沒再追問。他知道王胖子是出了名的“半真半假”,鋪子裏真東西有,但更多是做舊的仿品。可他心裏那股莫名的悸動越來越強烈,像有什麼東西在骨頭縫裏撓,逼着他靠近。
“我再看看,就看一眼。”秦楓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朝佛像走了兩步。陽光透過鋪子的木窗櫺斜斜照進來,正好落在佛像的背光上,鎏金的紋路在光線下泛着斑駁的光澤。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背光的瞬間,王胖子突然喝止:“哎!別碰!”
但已經晚了。
指尖貼上冰涼鎏金的刹那,秦楓像被高壓電擊中,眼前猛地炸開一片白光。鋪子裏的嘈雜、王胖子的喊聲、街上的蟬鳴瞬間消失,耳邊只剩下一陣悠遠的誦經聲,古老而莊嚴。
他“看”到了一片火光。
不是眼前的陽光,是真正的火焰。熊熊烈火舔舐着木質的佛龕,一群穿着僧袍的人圍着佛像痛哭,有人用身體擋在佛像前,被火焰吞噬時還在念着經文。畫面飛速切換,他看到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工匠正拿着刻刀細細雕琢背光,每一刀都虔誠地合十祈禱;看到一個穿着軍裝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把佛像裝進木箱,箱子上寫着“戰時文物轉移”;看到佛像在動蕩年月裏被埋進土裏,泥土一點點覆蓋它的金身……
無數破碎的畫面像潮水般涌進腦海,最後定格在一雙陰鷙的眼睛上。那人戴着白手套,正用化學試劑擦拭佛像的背光,鎏金在藥劑下泛起詭異的泡沫,原本流暢的花紋被腐蝕得坑坑窪窪。
“啊!”秦楓猛地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貨架上,青花瓷瓶噼裏啪啦摔了一地。他捂住頭大口喘氣,額頭上全是冷汗,眼前的白光漸漸褪去,王胖子那張驚慌失措的臉重新清晰起來。
“你小子發什麼瘋!”王胖子跳着腳撿地上的碎片,“這青花瓶可是光緒年的!你賠得起嗎?”
秦楓沒理會他的咆哮,目光死死盯着那尊佛造像。剛才的畫面太真實了,真實得像親身經歷。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那裏還殘留着冰涼的觸感,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
“王哥,這佛像……是假的。”秦楓的聲音有些發顫,不是害怕,是激動。
王胖子臉色一變:“你胡說八道什麼!我看你是想賴賬!”
“真的是假的。”秦楓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看背光右下角,那裏應該有個‘開元三年’的刻款,但現在被人用化學藥劑腐蝕掉了,所以花紋才看着別扭——因爲刻款的位置被磨平了,補上去的鎏金和原身的密度不一樣。”
他剛才在“畫面”裏清楚看到,老工匠在完工時特意在背光角落刻了年號,而那雙陰鷙的眼睛正是在腐蝕這個位置。
王胖子的臉“唰”地白了,手裏的蒲扇“啪嗒”掉在地上。這個刻款是他收這尊佛像時最得意的地方,連幾個老玩家都沒看出來破綻,這毛頭小子怎麼會知道?
“你……你怎麼知道的?”王胖子聲音發虛,下意識地擋在佛像前。
秦楓沒解釋。他現在腦子裏亂成一團,那些破碎的畫面還在閃現。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突然意識到——剛才看到的,可能不是幻覺。
就在這時,鋪子門口進來兩個穿着黑T恤的男人,爲首的刀疤臉掃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目光直接落在秦楓身上,語氣不善:“王胖子,這小子是誰?”
王胖子像見了救星,連忙點頭哈腰:“龍哥,這小子鬧事呢!說佛像假的,還摔了我的瓶子!”
刀疤臉冷笑一聲,朝秦楓逼近一步:“小子,懂不懂規矩?這裏的東西輪得到你評價?”
秦楓皺眉後退,這人身上的氣息讓他莫名不舒服,像剛才畫面裏那雙陰鷙眼睛的主人。他注意到刀疤臉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珠子油亮光滑,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陰冷。
“東西是真是假,懂行的一看便知。”秦楓挺直脊背,雖然心裏發慌,但剛才“看”到的畫面給了他底氣,“用化學藥劑毀真跡做仿品,不怕遭報應嗎?”
刀疤臉臉色驟變,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你他媽胡說什麼!”他突然伸手去抓秦楓的衣領,動作又快又狠。
秦楓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兩人的手在空中相撞的瞬間,秦楓眼前又是一黑——這次他看到的不是佛像的記憶,是刀疤臉的!
陰暗的地下室裏,刀疤臉正指揮人往佛造像上刷着刺鼻的藥劑,旁邊堆着十幾個一模一樣的“唐代佛造像”,一個戴着金絲眼鏡的男人在記錄着什麼,嘴裏念叨着:“破緣堂這次的‘去靈’手藝又精進了,保證連專家都看不出來……”
破緣堂?去靈?
秦楓猛地回過神,刀疤臉的手已經掐到了他的脖子上。窒息感傳來,他卻死死盯着對方:“破緣堂……你們把真佛像的‘因果印記’毀了,就爲了造假?”
刀疤臉瞳孔驟縮,手上的力道瞬間加重:“你他媽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