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老人往坡下走,韓小羽才真正感受到這片土地的“凍”。
腳下的土路被凍得邦硬,踩上去咯吱作響,偶爾能看到冰層反射的微光。風比坡上更烈,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臉上,他這才後知後覺——納米保溫服雖然抗寒,卻沒設計防風功能,領口縫隙裏鑽進來的風,凍得他脖頸發麻。
反觀走在前面的老人,裹緊了粗布棉襖,頭微微低着,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寒風。她的布鞋鞋底磨得很薄,卻踩得穩當,每一步都透着和這片土地相融的熟稔。
“大娘,咱這村叫啥名啊?”韓小羽忍不住問,他得先搞清楚最基本的信息。
老人回過頭,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沙啞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凍土村。就因這地,一到冬天就凍得跟鐵塊似的,得名。”
凍土村……韓小羽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直白得像村頭的老槐樹,卻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實在。他又想問年份,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直接問“現在是哪一年”,未免太可疑。
快到村口時,幾個在牆根曬太陽的老頭老太太注意到了他們。
起初是幾道好奇的目光投過來,等看清韓小羽身上的銀灰色保溫服,竊竊私語聲立刻像炸開的豆子似的響了起來。
“那是啥衣裳?亮閃閃的,跟電視裏外星人穿的似的。”
“老李頭家的秀琴,從哪兒領回來這麼個後生?”
“看着細皮嫩肉的,不像咱這地界的人啊……”
韓小羽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想把自己裹得更緊些。他能感覺到那些目光裏有好奇,有探究,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警惕。
老人似乎沒聽見那些議論,只是加快了些腳步,拐進一條窄窄的巷子。巷子兩側是土坯牆,牆頭上堆着幹枯的玉米秸稈,盡頭是一間孤零零的小院。
“到了,這就是俺家。”老人推開虛掩的木門,門軸發出“吱呀”的呻吟。
院子不大,掃得挺幹淨,靠東牆有個柴火垛,垛得整整齊齊。正屋是兩間土房,房頂鋪着瓦片,有幾處用茅草補過的痕跡。
老人把懷裏的枯枝放到柴火垛旁,轉身對韓小羽說:“進來吧,屋裏暖和點。”
韓小羽跟着進了屋。一股混合着煙火、塵土和淡淡草藥的味道撲面而來,和他習慣的、充滿消毒水味的研究院截然不同。屋裏光線有些暗,靠窗的地方擺着一張老舊的木桌,牆角堆着幾個麻袋,炕上鋪着粗布褥子,炕梢還疊着一床打了補丁的棉被。
最顯眼的是屋中央的灶台,灶膛裏燃着微弱的火苗,映得旁邊一個黢黑的鐵鍋泛着紅光。
“坐吧,炕沿上暖和。”老人指了指炕沿,自己則走到灶台邊,添了把柴,又拿起一個豁口的搪瓷缸,倒了缸熱水遞過來,“先喝點熱水暖暖。”
韓小羽接過搪瓷缸,入手溫熱。他小心地抿了一口,水溫剛好,帶着點淡淡的鐵鏽味,卻意外地讓人安心。
老人在灶台前忙碌着,背對着他問:“後生,你叫啥名?家在哪兒啊?”
“我叫韓小羽。”他報上名字,頓了頓,編了個不算離譜的謊,“家在南邊城市,跟着勘探隊過來的,昨天跟隊裏走散了,手機也沒電了……”
“韓小羽……”老人念叨了一遍,轉過身,手裏拿着一件深藍色的舊棉襖,“你那衣裳看着怪薄的,雖說亮閃閃的,怕不是真抗凍。俺家老頭子生前的棉襖,你先換上吧,別凍出病來。”
韓小羽看着那件棉襖。布料是粗棉布,摸上去有些硬,裏面的棉絮鼓鼓囊囊的,袖口和領口都磨得發亮,顯然穿了很多年。這和他那件采用納米技術、能自動調節溫度的保溫服比起來,簡直是“原始”與“未來”的對比。
但他沒有拒絕。他知道,在這個環境裏,這身“異裝”太扎眼了。
“謝謝您,大娘。”他接過棉襖,“還沒問您貴姓?”
“俺姓李,叫李秀琴。”老人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卻顯得很溫和,“你就叫俺李大娘就行。”
李秀琴……韓小羽把這個名字記在心裏。
他拿着棉襖走到屋角,背對着李秀琴,快速脫下了納米保溫服。保溫服內層的溫度感應系統立刻發出微弱的提示音,似乎在抗議環境的劇變。他把保溫服疊好,小心地塞進隨身的小背包裏——這背包是特制的,和保溫服材質一樣,不仔細看像個普通的帆布包。
然後,他穿上了李秀琴給的棉襖。
棉襖很沉,穿上身瞬間就壓得肩膀有些酸,行動也沒那麼利索了。但確實很暖和,粗棉布隔絕了寒氣,棉絮裏仿佛還殘留着陽光和煙火的溫度。
“咋樣?合身不?”李秀琴看他換好衣服,問道。
“挺合身的,暖和多了。”韓小羽真心實意地說。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着一個洪亮的男聲:“李大娘!在家不?剛才聽村頭說您領回來個生人?”
韓小羽心裏一緊,看向門口。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一個身材結實的漢子站在門口。他皮膚黝黑,穿着勞動布褂子,褲腳沾着泥點,眉眼銳利,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屋裏的韓小羽,眼神裏滿是審視。
李秀琴皺了皺眉,站起身:“粱柱?你咋來了?”
被稱作粱柱的漢子沒理會李秀琴,目光在韓小羽身上掃來掃去,最後停在他腳上那雙和棉襖格格不入的、輕便的運動鞋上。
“這就是您領回來的人?”王粱柱開口,聲音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硬朗,“李大娘,您知道他是啥來頭不?就敢往家領?”
韓小羽知道,麻煩來了。這個叫王粱柱的男人,顯然是村裏管事的,而且對他充滿了警惕。
他握緊了藏在棉襖口袋裏的定位器,那微弱的紅光隔着布料傳來一點溫度,像是在提醒他——在這個陌生的凍土村,他的麻煩,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