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像是無數細小的冰針,穿透肌膚,直刺骨髓。
凌薇的意識在無盡的黑暗與嚴寒中沉浮,每一次試圖清醒,都像是要掙脫厚厚的冰層,沉重而徒勞。她的記憶是一片破碎的鏡子,映照不出完整的過往,只有幾個模糊的詞匯在腦海中撞擊——“星核”、“受損”、“逃離”……還有,她的名字,凌薇。
喉嚨幹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連吞咽的動作都因極度的虛弱而難以完成。她試圖睜開眼睛,睫毛卻被凍結在一起,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掀開一條細縫。
白。
滿眼的,死寂的白。
天空是灰白色的,鉛雲低垂,仿佛要壓垮這片大地。無盡的雪花如同扯碎的棉絮,永不停歇地落下,覆蓋了山巒、樹木,以及她大半的身體。她正躺在一個淺坑裏,積雪幾乎將她掩埋,只露出胸口以上的部分。狂風卷着雪沫,抽打在她臉上,帶來刀割般的疼痛。
動不了。
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四肢僵硬麻木,失去了大部分知覺。只有胸口深處,一絲微弱的、幾乎要熄滅的溫暖,在頑強地跳動着。那是……星核。她模糊地意識到。她曾經力量的源泉,如今只剩下一縷殘火,如同風中殘燭,維系着她瀕臨消亡的生命。
“不能……死在這裏……”
一個強烈的念頭支撐着她。她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不知道爲何會流落至此,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開始嚐試調動那絲微弱的星核能量,哪怕只是讓一根手指恢復知覺。
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能量流,如同涓涓細流,艱難地在她近乎凍僵的經脈中流動。所過之處,帶來針刺般的痛楚,卻也帶來了一絲微弱的掌控感。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她的意識在清醒與昏沉之間搖擺,每一次能量流動的滯澀,都讓她仿佛在鬼門關前徘徊。
時間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感覺到右手的手指微微動彈了一下。緊接着,是左手。她開始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推開壓在身上的積雪。動作緩慢得如同蝸牛,每一下都耗盡了她剛剛積攢起來的氣力。
就在她幾乎要再次力竭昏迷時,一陣踩雪的“咯吱”聲,由遠及近,沉重而緩慢。
有人?
求生的欲望讓她用盡全力,發出了一個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音節:“……救……”
腳步聲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辨別聲音的方向。隨後,腳步聲加快,一個高大的、裹着厚重獸皮的身影,闖入了她模糊的視野。
那是一個男人,身材魁梧,臉龐被凍得通紅,眉毛和胡須上結滿了白霜。他手裏握着一把簡陋的木弓,身後背着幾只凍硬的雪兔,顯然是個獵人。他看到雪坑中的凌薇,眼中閃過極大的驚訝和警惕。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探向凌薇的頸側。
“還有氣?”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帶着濃重的口音。
凌薇無法回應,只能用盡最後力氣,睜大眼睛看着他,眼中充滿了哀求和對生的渴望。
獵人看着她蒼白到近乎透明,卻依舊能看出不凡清麗的容顏,又看了看她身上雖然破損、但材質奇特的衣物(星際航行服轉化而來,形似古裝但細節迥異),眉頭緊緊皺起。在這片被神靈遺棄的雪原,出現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絕非吉兆。
猶豫了片刻,獵人的目光落在凌薇那雙清澈卻充滿絕望的眼睛上,最終,他低嘆一聲:“算你命大。”
他解開身上一件厚重的、帶着體溫的舊狼皮襖,將凌薇從雪坑裏小心翼翼地抱出來,用狼皮襖緊緊裹住。接觸到相對溫暖的懷抱,凌薇身體本能地蜷縮了一下,那絲微弱的星核能量似乎也活躍了一瞬。
獵人背起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及膝的積雪中前行。凌薇伏在他寬厚的背上,意識再次模糊,只能感覺到冰冷的寒風和男人穩健的步伐。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了微弱的火光和低矮建築的輪廓。那是一個小小的村落,依着山壁而建,大多是用石頭和泥土壘成的屋子,覆蓋着厚厚的積雪,顯得破敗而頑強。
村口有人影晃動,看到獵人回來,尤其是看到他背上的人,立刻圍了上來。
“石猛!你回來了!今天收獲……咦?你背上是誰?”一個裹着破舊頭巾的婦人驚訝地問道。
名叫石猛的獵人停下腳步,沉聲道:“在雪窩子裏撿的,還剩一口氣。”
村民們圍了上來,好奇而又帶着畏懼地打量着凌薇。她的容貌和衣着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這女娃……長得跟畫裏的人似的,咋會暈死在雪地裏?”
“你看她那衣服,怪模怪樣的,不像咱們這兒的人……”
“該不會是……山裏的精怪吧?”一個膽小的聲音說道。
這時,一個穿着相對整潔、手持骨杖的老者分開衆人走了過來。他頭發花白,眼神渾濁卻帶着一種審視的威嚴。他是村裏的祭司,烏桑。
烏桑祭司走到近前,仔細看着凌薇的臉,又伸手摸了摸她身上那件奇特的衣物,臉色驟然一變。
“不詳!”他猛地後退一步,用骨杖指着凌薇,聲音尖銳而充滿恐懼,“石猛!你惹禍了!這女子周身氣息冰冷死寂,絕非生人!這場百年不遇的白毛風,定是她引來的!她是災星!會給我們石坎村帶來滅頂之災!”
此言一出,村民們的臉色頓時變了,看向凌薇的目光由好奇變成了恐懼和厭惡。
“祭司大人說的對!怪不得今年雪這麼大!”
“快把她扔回雪地裏!不能讓她進村!”
“對!扔回去!祭祀山神,平息天怒!”
群情激憤起來。石猛緊緊皺着眉,將背上的凌薇護得更緊了些:“祭司,她還有氣,是活人。見死不救,山神才會降罪吧?”
“你懂什麼!”烏桑祭司厲聲道,“有些邪祟,就是借着活人的皮囊混進來的!你看這雪,停了又下,毫無盡頭!這就是征兆!石猛,你難道要爲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害死全村人嗎?”
石猛看着懷中氣息微弱、仿佛一碰即碎的凌薇,又看了看周圍面帶恐懼和指責的村民,黝黑的臉上露出了掙扎的神色。
凌薇在意識的混沌中,隱約聽到了周圍的爭吵聲,感受到了那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惡意。求生的本能讓她再次凝聚起一絲精神,她艱難地抬起眼皮,目光越過石猛的肩膀,看向那臉色陰沉的老祭司,以及他身後那片被風雪籠罩的、充滿敵意的村落。
絕望,如同這漫天的風雪,冰冷刺骨。
但她沒有放棄。那胸口微弱的暖意,是她唯一的依仗。她嚐試着,極其緩慢地,引導着那一絲星核的能量,不是去修復身體,而是去“感知”。
一瞬間,無數雜亂的信息碎片涌入她幾乎凍僵的大腦——風的流速、雪的厚度、周圍人體的熱量分布、遠處動物活動的痕跡……還有,隱藏在積雪之下,某些可食用的植物塊莖的微弱生命反應。
這感知只持續了一刹那,便因爲能量的無以爲繼而中斷,帶來的則是頭顱欲裂的劇痛。她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縷鮮紅的血絲,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目。
然而,就在這痛苦的間隙,一個清晰的念頭在她心中升起——
活下去。
無論如何,要活下去。
帶着她的知識,帶着星核的秘密,在這片蠻荒的雪原上,活下去!
石猛感受到了背上之人細微的顫抖,看到了她嘴角的血跡,心中一震。他不再猶豫,抬頭看向烏桑祭司和衆人,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人,我撿回來了,就不能看着她死。有什麼禍事,我石猛一力承擔!至少,等她醒過來問清楚再說!”
說完,他不顧衆人的議論和烏桑祭司陰鷙的目光,背着凌薇,大步朝着村尾自己那間簡陋的石屋走去。
風雪更急了,將他的腳印和村民的議論聲一起,漸漸掩埋。
石坎村的第一夜,凌薇在昏迷與寒冷中度過,而一場關於她生死存亡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